斜对面那个把二郎腿托在椅子上的女孩终于结束了她一脸的不耐烦,随着护士拔下针头,她也拎着包招呼着她母亲回家了。我低头看了下表,零点十二分。一阵窸窣之后,死寂的走廊和偌大的输液室在我眼中,比夜还深一些。
输着液的舍友被搀扶着回来,脸色的惨白比这输液室,更深一些。空气里令我压抑的因子似乎又分裂了,于是我打算出去透一下气。刚到挂号窗口,抬头,张扬的红色LED显示,零点二十六。
凌晨的医院于我过于陌生,这样鲜有的机会,倒是令我有了观察和探索的冲动。等候区坐了两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都是细瘦的,看起来像要哭泣的样子。长发的女孩把头窝在短发女孩的肩上,两人靠得紧,双手交握着,传递着所有无声的情绪和温度。距离两个女孩不远的地方,有一小撮人,最为显眼的是轮椅里的老妇人。玫红色的毛衣起了一点毛,棕黄色的马甲提醒着已是深夜。我之所以能够看得这般仔细,大约是因为老妇人的眼睛。这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呢,混沌的,静止的,像深渊里万年沉寂水潭,不见光线,寸草不生,没有生息。双腿就像塞实了棉花,看似笨重却没有重量的,机械的,神经元殆失的。我也实在不敢长久地看着这样堪比死亡的生存,即使生命是向死而生的延伸,但延伸的姿态却应该是向生,而不是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来的凉意让我意识到已经走到急诊门口了,门外无序交叉停着两辆警车,警笛声和光怪陆离的城市夜灯完美融合为一体,它们一股脑冲向急诊部的黯淡冰冷的白墙,映出让人永远不会想笑的夜。右边的花坛边坐着一个着白大褂的青年医生,镜片的反光和黑夜很好地掩盖了他所有眼神和情绪,他抬头吸了一胸腔的烟,然后快速地低下了头,烟圈丝丝缕缕,圈圈绕绕地升腾,扩散,消失。安静持续了没一会儿就被打破了,五六个警察连续走了出来,中间还押着一个身着便服的男青年,男青年剪着还算利落的短发,黄色的T恤,牛仔裤,头低得很深,双手被扣着手铐背在身后,后背弓着,异常地顺从,让人很难想象到他做了什么能被拷上手铐的事情。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看的时候白大褂已经把烟掐灭了,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蓝色的。我想了想,又走了进去。
刚刚那两个女孩子蹲在一个空的服务窗口前面,长发女孩双臂环膝,把脸埋进手臂里,抽动的肩膀显然告诉我她在哭。短发的女孩虚搂着她,轻声说着什么,期间意外地,和我对视了一眼。很遗憾,这一眼,我并没有读懂任何东西。于是我自然地想回到输液室,路上经过抽烟区,就顺路进去了。抽烟区建得很古风,红色的走廊,粗糙的镂空,略显随意的分割,人很少,抽烟的人更少,陆续有人转头诧异地看着我,权衡之下我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走了。再次抬头看红色的LED,其实也才四十分。
回到输液室,舍友的脸还是黄白的,瓶子里的液体已经顺利通过静脉到达四肢百骸。输液室只剩下一位老妇人了。
夜很深了。宿管阿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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