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谋面的爷爷

关于爷爷，所有都是从别人的故事里零星拼凑。

你爷爷很喜欢小孩，常常到阿基的小卖部买“牛绳”（一种状如牛绳的油炸零食）给遇见的小孩。

每当儿时的我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这“牛绳”，过巷之处，相识我爷爷的，几乎都说起这样一句。

佝偻的老人，定是已经黄染成褐黄的手指夹着纸卷草烟，常年的辛苦劳作在脸上大肆渲染，成了如沟壑一样的皮皱，可在升腾的缓缓寥寥的烟雾里，恍惚地，也定是孩子们乐开花的慈爱的眉眼笑容。

这是我对爷爷最初也是最后的定格，素未谋面，却谁也不容窥探歪解。

于是，童年的我便略略遗憾地想，要是爷爷在，我一定有是所有孩子里嘴最馋的又最满足的。于是又想想，我是骄傲的，因为我在爷爷的遗留的疼爱里成长。

你爷爷平常说话少，可总在关键时候说一两句，那一两句又是最关键的。

我总这样被告知“你爷爷”，似乎无意提起，又似乎有意教育。

少说话，多做事，关键的时候做关键的事。或许可以延伸为——什么阶段做什么事。这是我对爷爷信念的执着和延续。

在这一句两句里，尽管爷爷遥远似梦，可我总觉得他那样亲、那样亲啊，念念之余，竟也有些曾经拥有的失落。血浓于水，大概如此吧。

我有时尝试从外公身上寻找一些爷爷的记忆。我想，那也算是爷爷曾与我同在的安慰。也是这样绵稠的雨天，外公披一身梭衣，在承包的鱼塘里忙活着捞鱼，转过身，已经湿透的衣服贴着枯瘦的身体，叫喊着让他的外孙女们回家…是不是也像爷爷一样瘦，如爷爷一样喊着孩子们，又像爷爷一样忘了大雨淋漓、辛勤劳作。这好像是照片里的故事，这又好像梦里的人，年岁风月，没有经历过的回忆，总是模糊的幻想罢。

我翻箱倒柜，努力倒腾，渴望“见见”爷爷。我见到了，那兴许是爷爷还不算老的时候，拍的身份证照片。他这一生，只有一张身份证照片，我凝视许久，这是初见呀，却全无意料之外。其实，父亲和爷爷长得挺像。

许多年之后，再见已然是没有血肉的骷髅，也是这样的雨天惆怅。默默地，我在别人的话语故事里，流下自己的眼泪。

你爷爷，样样都好，就是怕看病这个，不好，如果早一点看病，早点送到医院，或许还有救。如果你爷爷还在，可能，你们生活可以好点。

爷爷因为讳疾忌医早早地没了——是我关于爷爷的拼图中最后的一块。在他最后的一场雨里，始终没有爷爷这个角色。于我，是无尽的遗憾；于爷爷，我又是否他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讳疾忌医的爷爷，他的孙女是医生，这是偶然的玩笑，还是何等宿命般的必然。我有时这样自我揶揄。

如果你还在，也许我们能好点，我也是这般惦念的。我也想，如若你还在，我可以有最软弱的一隅，而你始终最朴素却伟岸地爱着孩子。

总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素未谋面的爷爷，我想，也有超越时空的怀缅。

在这哀戚长雨里，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们，我们郑重以心铭记。

雨停了，虽已逝，但爱与活着，仍是隽永的希望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