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黎姑娘

小黎姑娘和小小黎们

这几年老高夫妇衰老的速度快的惊人，每次见面都能发现岁月留给他们新的痕迹。

老高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几乎都白了，以前我上学时他经常去染发，上大学以后，四年就回去了三次，老爸也不染发了，可能是我回去的次数不多，他也就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我反倒觉得老高更帅了。

初中，老高难得一次参加家长会，同学低声问我：那是你姥爷？我：那是我爸。（那年他42岁）

第一次记住小黎闺女年龄是二零零四年，她36岁，我10岁。2004小黎闺女本命年，奶奶说本命年妈妈都给闺女买红内衣、红腰带。记忆深刻，第一次见小黎闺女穿红色保暖内衣。

十二年后，一个属相的轮回，小黎闺女的第四个本命年来大连陪我过春节。春节前一周家里出事了，老高和小黎他俩急急忙忙就走了，到车站送他们的时候，整个车站充满节日的气息，第一次这么难受，妹拉着小黎的手不撒开，第一次看着我妈那么坚强的女人眼睛都红了，除了姥姥去世的时候从来没见我妈哭过。那一天在车站看着小妹搂着小黎姑娘呜呜的哭，心里酸的突然觉得父母老了，老成了孩子需要我们照顾了，回头看见老高一撇往常多愁善感的形象坚强的站在那里看着我们仨个抹着眼泪哭成一团，边上巡逻的wj看着我们也难受的不行。

从那时候起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黎从不亲自送我去车站，不送我离家，她大概是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小黎一直给我们树立的形象是坚强的母亲。

她很坚强。

小时候常向母亲打听关于老黎的事，根据小黎姑娘的描述，老黎同志给我的印象是一位患有严重“直男癌”的老兵，属于晚期无法医治的一种，也许那个年代经历人世乱象、战乱生死的军人都是老黎那样吧。老黎今年九十二岁了，十几岁一路从黑龙江走到湖北，被骗进土匪窝，后来参军，辗转了许多地方后。最后一次参战是抗美援朝，他活着回来了，确切的说是初到战场就被被汽油弹烧伤回国接受治疗，还发了军功章……那时候参过军，南征北战，好不容易安静了还去援朝，落得一身疤痕后，人也偏执，倔强，要强，回国养伤后复原分配了科长，可他老人家大字不识几个，没带多久自己就不干了，拿着政府发的津贴自谋生路，老黎肺癌自杀后，政府就不发津贴了，一个寡妇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那时候大舅、大姨、二姨都已经成家了。

母亲讲，老黎肺癌晚期病重那段日子，给他擦身子，半个身子都是烧伤的疤痕，皮肤疤痕黏连成坑洼的地方只能一点点抠着擦。

老黎第一次结婚那年38岁，直到40岁才生了小黎姑娘，58岁那年肺癌晚期，老黎怕自己会拖垮家人，自杀走了，打了半辈子的仗都没牺牲……老黎病重那段日子，小黎在卫生院学习静脉输液，每天都给老黎输液。八几年的黑龙江，冬天冷的要命，肺癌带来的疼痛没能打磨掉老黎的意志，但他还是选择让常人无法接受的方式离开了，躺在在离家不远的雪地里走了。我猜想，敢于让他直面死亡的是家人，不拖累家人，他的死没有战场上牺牲的老革命们那么壮烈，我的眼里他是为了全家人牺牲了自己。

老黎走之前，把小黎闺女嫁给了我爸，那年小黎姑娘十八岁。

老黎喜欢喝酒，打牌九。后来，老高常开玩笑说：小黎闺女，你爹净臭牌。小黎姑娘也玩笑的回复：小心今晚我爹来看你。也都只是玩笑话，老黎很早就走了，我相信灵魂的存在，希望他老人家看到他女儿这么幸福。

母亲是在老黎打骂兄弟姐妹的氛围下长大的，母亲排行最小，也是受到疼爱最多的小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冬天都她哥哥（我舅舅）背着她去上学。

老黎走了，剩老刘（姥姥）了，老刘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所以一直要求跟着大舅生活。大舅对老刘并不好，小黎看不下去，接老刘在家里养老，直到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老刘也走了，她去找老黎了。

老刘得了老年痴呆，六年间，看着她从一个成人的思维慢慢开始变成婴儿的状态，从一开始能吃肉到最后连牛奶都喝不下去，一点点看着她的生命消逝……

最后那段日子，老刘一周都没吃进去东西，神智不清仍惦念大舅来看她最后一眼，最后等来的只是一通电话。老刘走后的几天，母亲撕心裂肺地哭过后一直在输液。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连续几天她都躺在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嘴里含着药，眼睛一直红肿。

老刘离世击垮了母亲内心最后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母亲不仅是为老刘离世难过痛哭……老刘走了，双亲都不在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哺育她长大的双亲了，泪水的堤坝也垮塌了，无休止的流着……这些也是我后来才明白、懂得。

这么多年，小黎没回过娘家，她没有娘家，老刘是一九六几年带着三个孩子（大舅，大姨和二姨）从木兰走到庆安，刚好遇见38岁还单身的姥爷，婚后于六六年生了小舅，六八年生了小黎。老黎肺癌去世后，老刘就跟着大舅生活，小黎哪还有什么娘家。

年幼时，十分地不喜欢老刘，总是使唤我干这个干那个，总是柱个拐杖走来走去，总是要求我把零食分给大舅的儿女们，他们比我大，总欺负我，她却视而不见，只因他们的父亲是大舅，且大舅生了个男孩。

从不相信什么回光返照和老天爷会哭这种东西，可老刘走的那天，往常都是处于昏迷状态的老刘醒了，灰蒙蒙的眼珠（我也不知道老刘眼睛为什么变成了灰色，像蒙了一层膜，老刘以前眼睛特别亮）转来转去一直在人群里找什么，没多久她就走了。我想老刘终究还是带着不甘心走了，她那么爱她的儿子，可他却临终都不来看一眼。老刘的遗体在家里停放了三天，出殡那天按照习俗全家人跪拜在灵车前摔陶盆，当陶盆摔下来的时候，天空中开始掉落雨滴，淅淅沥沥的雨珠子砸在脸上……小黎上了去火葬场的车，我撵着她的步伐要上车，却被拦下来了。小黎姑娘心脏不好，担心小黎有去无回，怕连她最后一面见不到。

一娘能养十儿女，十儿难养娘一人。

直到姥姥走了多年后，才明白老刘在小黎心里的地位和分量，也为自己年幼无知讲过的话而忏悔，满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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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娅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