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那个一辈子爱美的奶奶,那个美了一辈子的奶奶。
奶奶走得很突然,离爷爷去逝不到一个月。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四,正值南方小年。奶奶走得也毫无征兆,前一秒还在喝粥,下一秒说胳膊疼,小叔捏了几下,奶奶就说自己要走了,就像犯困的孩子,头一垂,就睡着了。只是,她再也没醒过来了。
奶奶是大地主家的幺女,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印象中,奶奶与村里那些妇女确实不同,居于乡村,从不走家串巷,从不与人家长里短,骨子里有股清高,让她处于世俗而不俗。
爷爷出殡前夕,同村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从村里颤颤巍巍爬了个大坡走上来,来到后房奶奶的起居室。当时奶奶正在吃饭,看到来客,放下饭碗,挺直身子,满面含笑,与那个婆婆一起回忆过往。当时聊的内容大致是那个婆婆家里穷,吃不饱,在离奶奶家近的地方干农活,爷爷奶奶拿出食物接济的事。奶奶精神爽朗,声音很亮,即便是在那个时候,语气中流露的还是对别人的无限怜悯。奶奶出殡前一天,那个婆婆也来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那一幕对我触动很大。我紧走几步迎上去,搀扶着她,却不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将她扶到哪里去。
奶奶是过年前一天出殡。大年初一,按老家习俗,亲人要团在一起拜新年。那天下午,家人闲聊,五叔还在说爷爷显灵,㝠㝠中,左右了出殡那日的天,那日的风,那日的雨,那日的云。奶奶还没有显示什么灵力。我说,奶奶的灵力非同一般。奶奶的葬礼,从头到尾,有种无法言说的美!
看到奶奶灵前的遗像,大约八十岁时拍的,端庄娴静,眼睛里有种温柔又坚定的光,嘴唇轻抿,似是含笑。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能感觉到她在温柔又深情地凝视着你。拍照的摄影师是谁我不知道,我打心底感激他将奶奶的美定格。那种美,是拂去了岁岁年年时光里的苦和难,生活里的辛与酸,是能透彻心魂的美。
年前那几日,湖南正值冻雨天气。滴水成冰,天地晶莹,万物剔透,真正的银装素裹。叶子被冰包裹着,绿莹莹的;地上枯黄的茅草被冰包裹着,那抹黄立刻被复活了,毫无衰败之象。高高低低的树木,身披银妆,弯腰弓背,垂首而立。
天地间仿佛谁一声令下,都保持同一姿态,同一颜色。在凝结的时空里,哀乐声愈发沉重,实在是有一种无言的大美!
出殡的时间还是在清早。凌晨是与奶奶最后告别的仪式。在家停了六日,奶奶容颜不改,面色温润,慈祥如初。家人一一伸出手轻抚奶奶的脸庞,轮到我时,我甚至感觉到了来自奶奶脸颊的温度!
出殡的队伍很长,白衣白巾的亲人,在一片白色的山间大路缓缓行进。
又到了那树桃花树下,送走爷爷那日,路过树下,一树花苞,曾勾起我无限情思,而今,一树花开,尽情绽放,每一朵都被冰裹,如嵌入水晶之中,惊艳了众人。我不由得去想象,花神命这一树花提前绽放在她必经的路旁,等待着……
那日天气极好,没有一丝阴云。我们从容地送奶奶最后一程,从早上七点到上午十点,温度渐渐升高。将奶奶送到爷爷身边时,我们回家去了。回首望向那个山头,太阳终于在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露脸了,万丈金光之下,大地银光闪耀,冰雪融化,弯折的树木终于一一挺直身板抬起头,结束默哀的姿态。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
归来之后,疲惫不堪,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可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心想着着,冰雪融化后,那一树花会去哪?
我的奶奶,
用一生的时间,在诠释着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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