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传染病已经祸害这世界上百年之久,得病的人会逐渐失去意识,脑子硬化成蜡一样的物质,因此被称为腊脑病。
腊脑病会让人发疯,仇恨正常人,病人们几乎都会说“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这种话,然后倾尽全力去摧毁和破坏,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患病的人会默默的变成痴呆,最后成为行尸走肉。
这瘟疫杀人于无形,让国家崩溃,战火纷飞,迷信横行。许多人因为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而选择信仰各种宗教。
战乱也导致了饥荒发生,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时代来临了,军阀和神棍们利用人们的迷茫和信任积累资本,逐渐称霸一方,理性的学宫被捣毁,那些典籍都被焚烧。
人们不再看重经验与知识的积累,那些主张建立国家、重树秩序的人们越来越少几乎绝迹,众生开始追求如何能更好的侍奉神明,没有人再珍视他人的生命,大家变得越来越自私,人人亦民亦匪,不将犯罪看作羞耻,这个世界任谁来看都会认为无药可救。
在悯人湖畔破败的村落中穿行着的孤儿,名叫博雅,他大约十六岁年纪,身材修长,五官已经长开,身上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皮肤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脏垢。路两旁有许多死者以各种姿势倒毙在那里,稀少的生人都几乎面无表情,既不笑也不哭,他们已经被战乱和疾病饥荒折磨的失去希望。
大雾笼罩所有人,高处木塔的灯光依稀的指引着方向。
“没有可烧的木头了,森林被砍光了。”木塔上的人说。
博雅有气无力的向前走着,他自记事以来便这样走,已经忘记了从哪里是起点,也从不考虑要去哪做终点,只是漫无目的的走。对于他来说,顺着路走下去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有种小小的渴望,渴望能走出噩梦,走到富足的地方,人人都有饭吃,没有瘟疫,没有死人的地方去,但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多想。
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他走过战场,走过洪水泛滥的地方,也走过被大火焚烧着的城池,那些人的哭喊与欢笑,都好似背景音乐,一直响在他的耳边,不曾停止。谁的笑,谁的哭呢,他不屑于去铭记,这些笑与哭背后一定包含着很多人的故事,也许是他们一生的结果,但这个世界人太多了,最不值钱的便是这些本应珍惜令人感动的故事。
大雾越来越浓,他也越来越没有力气,已经几天没有吃饭,在路边乞讨了多次也无人光顾,博雅见到了一座寺庙,这破败的建筑看上去将要倒塌,但依然庇护着许多人在其中歇息。
他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是歪倒的石墙下面,安静没有人言,默默的坐了下来,他最喜欢钻这种小洞小角落,因为安全和无人问津,让他觉得安心和舒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睡着了,又被人言惊醒。钻出石墙的角落发现寺庙中已经空无一人,但大门那走进一人,他昂着头看着天空,脖子歪着,两条腿极不协调,博雅知道这是腊脑病的特征。
他肩膀上背着一具尸体,看上去应该是女性。这人也不看路,却没有绊倒,径自走到台阶前坐下,将尸体放在一边。
过了一会,门口又进来一人,也是走路不稳,一副得了腊脑病的样子,嘴里咕咕哝哝说的没人听得清的话,坐在先来那人的旁边。
三人就这样安静默契的休息着,过了一会,博雅觉得身体有了一些力气,便坐了起来。
那两人也开始有了对话。
先来者姑且叫甲,甲伸手抱着尸体,后来者姑且叫乙,乙见状赶快揪住甲的衣袖。
“你拽我干什么?”甲费力的说。
“你抱我母亲的尸身干嘛?”乙说。
“这是我女儿的尸身。”甲大声解释。
博雅知道是乙搞错了,腊脑病会让人变得越来越傻,记忆错乱。
“这是我母亲的尸身,我刚从门口搬进来的,你糊涂了。”乙说。
“不可能,是我从门口抱进来的,我女儿才十几岁,怎么可能是你母亲?”
两人吵嚷起来,乙说急了,打了甲一下,甲便打回去,两人像小孩子一样边骂边打。不多时,甲想到一个好主意。
“这小孩可以作证,是我抱着尸体进来的。”甲指着博雅说。
博雅有些害怕,他知道腊脑病人喜怒无常,这两个人说不定会无端杀了他。
“我也记得他比我们俩都先来,那就让他作证,”乙生气道,“你这人得病变傻了,明明是我母亲的尸体,非说是你女儿的。”
两人走到博雅面前,要求他主持公道。
“这个。。”博雅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说实话,乙可能会生气,继而伤害他,他柔弱的四肢可不是眼前强壮的乙的对手。
但如果说假话,恐怕甲也无法避免的会生气,而且会更加可能伤害博雅,所以博雅思虑再三,决定说实话。
“是甲抱进来的,你得了腊脑病,记忆错乱了。”博雅向乙说。
乙的神情先是迷茫,然后勃然大怒。
“你跟他串通好的!要骗我母亲的尸身,真是坏人。”乙伸手抓住博雅的胳膊,用力拉扯。
博雅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把他的胳膊瞬间扯断,剧烈的痛苦和弥漫的鲜血充斥着他的意识,让他惨叫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甲也急了,“人家主持公道,你自己发疯,还要伤人!孩子你别怕,我赔给你一只胳膊。”
甲将他女儿尸体的一条胳膊掰下来,送给博雅。
博雅绝望的看着眼前两个疯子,乙恐怕之前是修道者,力量强大,绝不好惹。
甲此时拦住乙再靠近博雅,乙大叫说还要拆博雅的另一条胳膊,让博雅听后十分害怕,捂住受伤处赶快向寺庙外跑去。
乙快步追来,将博雅拉住,恶狠狠地想要下手,却被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拦住。
寺庙外一颗黑松树下走来一名女子,穿着考究的红色富家服饰,博雅知道如今颜料几乎无人生产,那些工坊早已被疯癫的人们摧毁,织布的技艺也无人传承,因此这种衣服极为珍贵,这女人想必来头不凡。
但为何又孤身一人,没有带侍卫呢?这个危险的世道。。
“住手,”女人走到乙面前,以一种命令的方式说,“你不要欺负孩子。”
乙怒目圆睁,双手停在原地。
“你是谁?”
“我名叫奉月,放了这个孩子,”女子道,她侧腰拔出一柄短刀,“你应该看样子只是筑基期的修士,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这刀名叫‘生阴’,你如果没有听说过,尽可以上前来领教。”
“生阴。。”乙思索着,但随后双眼涣散,他的脑子已经被疾病破坏,怎能容他正常思考呢。
就在此时,奉月闪身欺近,一刀自乙腰间断去,将他斩倒在地,乙双手结印,好像要释放法术,但被奉月又一刀破头结果。
甲在寺庙大门里见到此状,大笑起来,但奉月神情凝重的快步追去,一刀将他杀了。
“为何杀他?”博雅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问道。
奉月四肢修长,扎着凌厉的丸子头,目光坚定,全身沐浴在从树叶间射下的日光下,回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断臂少年。
她沉默不语,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博雅,博雅顷刻之后便因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在睁开眼时,博雅感觉自己躺在十分柔软的东西上,这应该是他听说过的一种叫做‘被褥’的东西,听一些穷人说,富人睡觉不枕茅草,而是有床和柔软的棉花、布匹制造的被褥,睡上去可以治疗腊脑病。
这是一间小房间,点着一根白色短蜡烛,昏暗的灯光摇摇闪闪的,让人看了发晕,奉月背对他,坐在一尺之隔处,裙服已经挨着他的脸。
“这是被褥吗?”博雅虚弱的问,他想抬起上身,但虚弱无力,只好躺着。
奉月听到他醒来,转过来坐着,衣物摩擦的淅淅索索声十分悦耳,面对他道:“是啊。”
“被褥可以治疗腊脑病,如果富人们肯把被子给穷人们用就好了。”博雅急忙说。
奉月听了后,便咯咯地笑起来。
“傻孩子,这都是老人们的迷信传言,”奉月转而面色有些凝重,“治病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腊脑病无药可救,害得国破家亡,生灵涂炭。”
博雅有些失望,随后好奇的问:“这里是哪?”
“客所,”奉月说,“田盛城中专供贵族们歇息的地方,你大概不知道田盛城在哪。”
博雅确实不知道,他连字都不认识,没有人教他这个国家怎么了,更没有人教他地理,他只知道饿了吃、困了睡,醒来就向前走。
“田盛城是刘将军的大营所在,自天子失踪后,太子被太尉所杀,刘将军作为太子最信赖的部下,率领一部分太子亲军出走,在国家分裂、军阀混战之际,建立了刘氏势力,割据了江北一带。”奉月耐心的讲解。
“天子失踪。。”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贫家子弟,”奉月有些了解了,“也是,这世间上认字的人都越来越少,大部分人只顾着求生都很困难了,谁还会在乎这些国家、家族之类的东西呢。”
博雅迷茫的听着,想起之前的事,突然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不痛,忙用另一只手摸,摸到软软的肉,惊喜的说:“我的胳膊没事了!”
“不是没事,而是帮你换上了那个女孩的。”奉月说,‘那个女孩’想必就是甲的女儿。
“如果能换上她的,为什么不装我自己的呢?”博雅疑惑。
“那两人都修为不浅,最先被我杀的,是筑基期的修士,这世间的修行者分为五种层次,筑基、结丹、元婴、涅槃和飞升,寻常人入门修行数十年,方可以达成筑基,之后的四层,根本想都不敢想,而后被我杀的那人,是元婴期的高手,他咒下的法术,让你的胳膊无法更改的被替换了。”奉月解释。
“难道以你的能力,也无法改变吗?”博雅问。
“你还真是无人教导,没有礼貌,为何要称‘你’?遇到不认识的人,客客气气称‘您’才是,况且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哼。”奉月佯作生气,抱起肩膀,居高临下的盯着博雅。
“您。。。”博雅遵命。
“这才对,”奉月接着讲解道,“我实力不过结丹期,因为那人腊脑病毁了心智,无法战斗,才被我轻易结果,但他咒下的术,我无法改变。”
博雅有些失望的看着自己身体上这条别人的胳膊,皮肤白皙,与自己的身体极不相称。
“这样难道不好么,总比残废了强,”奉月劝慰,“这世间这样混乱,如果你残废了,恐怕寸步难行。”
“诶。”
“对了,你要到哪里去呢?”奉月问。
这让博雅无法回答,他从不思考这个问题。
“不知道,只是往前走,不然就要留在原地,和那些人一样,默默死去。”
“明白了。”奉月拍着博雅的肩膀,帮他坐起来。
“那么,您要往哪里去呢?”
“我嘛,我要找到方法治疗腊脑病的传染,如果瘟疫能够结束,那么饥荒也能够解决,这些战乱最后都会被终止,大家就可以拯救这个国家。”
她一脸期待的神情和骄傲的样子,美丽的双眼因兴奋而睁大,嘴巴翘起来,冲博雅笑起来。她认为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这可怖的夺人性命的腊脑瘟疫,不论是学富五车的先生,还是身居高位的官员,亦或是踌躇满志的武者,都会无差别的死去,这些人是组成文明社会的节点,而这个社会系统的关键节点接连缺失,最终整个崩溃成现在这个样子。
于是发生了战乱,战乱又杀死了许多人,导致无人耕种田地,又酿成了可怕的饥荒。只要能够解决疾病,就可以缓缓的重建原来的事物。
“那么,可以带上我一起么?”博雅请求道,与其漫无目的的走,不如找个人结伴而行,况且奉月有这样伟大的理想和目标。
他最怕的是死在原地,最希望的是死在路上,倘若能够死在追求远大理想的路上,不失为是一种幸福。
“啊?你也要跟我走呀?”奉月惊讶,“不过收个小弟,确实是很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帮我扛东西,帮我做饭,我教你修行,你还可以保护我,这样将来有拦路者,就不用我出手了。”
她兴奋的构思着未来。
“嗯。。”
“那么,向我的短刀发誓吧,贵族们都会这样做,如果你要做我的随从,就发誓效忠我。”奉月将短刀抽出,这刀有非常复杂的花纹,绚烂夺目。
她抓住博雅双手,按在刀身之上,轻轻的说那些誓言,博雅跟着念诵完毕。
“是一张白纸嘛,任我改造的孩子呀,那么你要做什么修行呢?炼器、制药、驭兽或者阵法之类的,先从这样的修行开始,来接触修道。”
“炼器是什么?”
“炼器就是锻造器物呀,我的短刀就是一名优秀的炼器师所造,你可以锻造铠甲、武器、法宝之类的东西,生活中使用的这些工具,战斗依赖的东西,都需要炼器师制造。”
随后奉月又介绍了制药、驭兽、阵法、神修等职业,最终博雅选择了炼器,因为奉月说炼器师可以锻造储存东西的空间戒指。
“那么,人可以钻进去吗?”
“啊?”
奉月被他奇怪的问题难住,随后掏出自己的空间戒指,抓来一只老鼠塞进去实验,发现活物也能进出正常。
一名隔壁的剑客被这实验吸引来,他抱着双臂看着奉月鼓捣戒指,最终说道:“我就说可以,江北有些门派用这种戒指养羊,赶进去几百头,戴到草地上再放出来吃草,方便得很。”
打发走了这无聊男人后,奉月二人又商量起来。
“十六岁的小炼器师,起步很早呀。”奉月嘉勉道。
两人又因空间戒指而生出许多议论,兴致盎然的玩到傍晚,客所仆人们送来晚餐,是满满一大盆炖肉,奉月坚持说受伤的人不能吃肉,让博雅靠饼和肉汤果腹,自己风卷残云一般把肉全部吃光。
天色渐暗,窗外传来骑兵过路的马蹄声,和商贩们的叫卖,博雅感觉到这里有一种奇特的生机,人人都愿意发出声音,不像他过去数年间路过的那些破败之处,尽是默然而凄苦的人。
也许能够有转机,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博雅看着喝醉了发酒疯的奉月,心下生出无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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