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伟平
1
“姓名?”
“方子俞。”
“年龄?”
“35岁。”
“职业?”
“写小说的。”
说出这几个字时,收容中心窗口的女登记员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大概有四十几了,厚厚一层粉底也盖不住眼角鼻沟的纹路,职业装下的身材保持的还不错,没怎么走形。
“有保险吗?”
“没有。”
手指迅速在输入屏上点了几下,过了片刻,她递出一张印有收容中心LOGO的晶体电子证件给我:“S3,去左侧通道排队注册吧。”
我接过电子证件看了一下:“为什么会是S3?”
女登记员睨了我一眼,口气凌厉地说:“你有疑问吗?系统显示,这是你老婆亲自参与打的分。”
听到这个结果我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想跟她争辩。这时,一直站在我身边没说话的大林连忙伸手拽了我一下:“算了。跟她争有什么用,这分又不是她打的。”
我吸了口气,仰面镇定了一下。我知道大林说的没错,可我还是气不过,这股怒气不是源于收容中心的女登记员,而是来自我的妻子周小蓉。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八年的女人,在前不久那场重要的评级会中给我打了低分。
五年前,三十岁生日那天,我跟她说我想辞职写小说。我已经三十岁了,人生没有几个三十岁,我不想等到退休那日再去追求我儿时的梦想。尽管我言辞恳切合情合理,但她还是不同意。不仅如此,跟我大吵了一架,骂我幼稚不务实际,这么大年纪还痴心妄想当作家。
周小蓉的一桶冷水不仅没有浇灭我的想法,反而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一个礼拜后,我辞去了证券公司的工作,全职在家写起了小说。
知道我辞职的消息后,周小蓉气得不行,指着我的鼻子骂:“方子俞,你这个臭撒逼,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我语气坚定,“我活了三十年了,想要什么我自己最清楚。”
周小蓉被我的话噎住了,脸上青一道白一道,怔了半天才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从哪天开始,她对我的怨言逐日递增,争吵也越来越多,直到数月前那次大爆发。而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辞职后这几年我并没有写出什么成绩,这导致我的收入出现了断崖似下跌,我离社会盛行的“成功男人”的标准也越来越远。
一个月前,我接受了人生中的第三次“成功男人评级”。跟预期的一样,这次我果然落选了。刚才在登记中心看了评级表我才知道,原来在那场评级会的一个关键环节上,周小蓉给我打了一个最低分。这个结果直接把我从成功男人拉下来送进了失败男人收容中心。
2
现在是2085年5月14日,人类走到今天,社会经济文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女性不仅拥有了和男性一样的社会地位,在很多方面,女人甚至比男人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和评判权。相比几十年前的世界,如今的社会对男性的要求也更加严苛。
所有男性从识字开始,就接受一套唯成功论教育,他们反复强调一个观点:男人必须成功。在这个时代,每个年满20周岁的男性,都将进入社会参与一场为期5年的残酷竞争。5年之后,所有参加竞争的男性都将接受一个叫“成功男人评级会”的组织的评判。
这个组织就像人体,由几十万个小组织构成,他们分布在世界的每个地区。每个小组织有30个成员,他们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但无一例外都是成功人士。他们遵循一套统一的评判标准,对每个符合要求的男性进行评级,周小蓉就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
他们的评判方式很简单,按照收入、外在条件给每个参评的男性打分。分值占比最重的就是收入,只有年收入超过50万才有机会进入成功男人行列,而那些年收入不足50万的男性都将进入“失败男人收容中心”。每个失败者在失败男人收容中心登记时,又将根据之前分数的高低,划分成五个等级,S1到S4可进行不同程度的学习改造,改造合格的男人可以再次进入社会,参与下一次的评级。一旦级别下滑至S5,则将进入失败男人回收站,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为了刺激男人们持续努力,这个等级每五年会重新评一次,比如我,就是在第三次被评为不及格,不得不接受收容改造的命运。
我叹了口气,拿着S3等级证悻悻地往第三通道走去。前面早已排起了长龙,那些都是跟我一样在评级会中落选的失败男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脸上都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颓败。这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一个失败者,谁还能笑得出来呢?
排了两个多小时,眼看着长龙逐渐缩短,等到要轮到我时,大林忽然跟我说:“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钱?”
“不到3万。”
大林脸色有些变了:“你后面有没有办法弄到钱?”
“怎么了?”
大林解释说:“你不知道吗?在这里的吃穿住行都要自己花钱,正常情况下一年是3万,3年下来就是9万。3万块钱只够你在这里生活一年。”
听大林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岔岔然道:“我的钱都在周小蓉哪里,这3万块钱还是我之前写稿攒下的私房钱。”
“别管这些了,你现在能不能问她要些钱来?”
我摇了摇头:“我不会问她要钱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
“你根本不明白,如果我现在问她要钱,就等于承认我当时的选择是错误的。这是原则问题,我是不会跟她开口要钱的。”
大林口气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在里面没有钱过的是什么生活?”
“未必他们还能把我饿死?”
“饿死倒不至于。”大林叹了口气说,“不过没钱的话,以后可得天天喝白粥吃咸菜咯。”
我问大林:“你呢?你身上有多少钱?”
“比你还惨,只有2万。”
我没说话。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大林这家伙应该是没钱的,他这次评的级是S4,已经是倒数第二了。他跟我一起长大,混到现在连房子和女朋友都没有,之前就因为这个原因在外区的收容中心呆了三年。出来了还是一个样,过一天混一天,赚的钱基本上只能管自己吃喝,从来没想过存钱,也没有什么追求。刚开始我还会劝他,后来发现劝也没用,索性就随他去了。
我想了想:“现在怎么办?”
大林从裤袋里掏出一盒廉价烟,抖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如果实在弄不到钱,咱们就只能按照里面最低的标准生活了。”
“最低的标准是什么?”
“除了一日三餐,其他任何娱乐消费都不要想了。就跟出家一样。”
说实话,这个答案比我设想的要好很多。我想了想说:“算了,3年而已,挺一挺就过去了。”
大林徐徐吐出口烟,还想说什么。这时,我听到通道口的检验人员叫了我名字:“方子俞。”
我连忙走过去,把手里的等级递给他。
“第一次进来?”
“嗯。”
检验人员头也不抬,拿着扫描仪在我的等级证上扫了一下,说:“行了,去里面做个基因注册吧。”
说完,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领着我们几个人去了一个房间里,依次给我们提取了口腔细胞,做了基因注册,同时还做了一个瞳孔登记。从房间里出来,在另一个窗口刷了三千块钱后,我领到了在这里的第一套生活用具。
来到闸口边,西装男说:“我看了你之前的履历,挺不错的。”
我轻轻笑了一声。
西装男举止优雅,看着我说:“好好学习改造,出来后还有机会评上成功男人的。”
或许是他那身毫无褶皱的西装和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刺痛了我,那一瞬间,一股血气从心里涌了上来,我很想把手里那包东西砸到他脸上。不过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3
大林是第二次进来,有过注册记录,只需要更新一下信息就行了,所以他比我先出来。我抱着那袋东西,走到他面前说:“这跟蹲监狱有什么区别?”
“除了法律上是自由的,其他没什么区别。”
我叹了一声。
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男人从我们面前经过。大林看了那人一眼,怔了一下,连忙跑过去叫住那人说:“程琛。”
那人驻足,看了大林一眼,反应过来说:“是你啊?”
大林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程琛说:“我刚刚走得急,没有看见。”
大林笑了笑,问他:“你怎么也进来了?”
“一言难尽。”程琛叹了口气说,“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我就从原来的岗位跳槽了。没想到越跳越差,连房贷都快还不起了,加上我妈又刚刚做完手术,家底都掏空了,所以就......”
大林关心道:“你老婆呢?”
“离了。”
大林骂道:“这臭娘们,也太绝情了。”
程琛说:“不怪她,是我提出离婚的。”
大林愤愤地说:“你说离婚她就真离啊。你这么困难她不帮你一把,反而还踹你一脚。”
“她也不容易,本来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我现在这样了,何必让她跟着我受苦呢。”
“她不容易,谁又轻松呢?”
程琛低着头,沉默片刻说:“算了,不说这个了。”
大林想了想,问他:“你这是去干嘛了?”
程琛说:“去咨询提前出收容中心的事情。”
大林有点惊讶:“还能提前出去?”
“嗯。”程琛说,“只要进来超过一年,改造成绩优异,就可以申请提前考核。”
“你已经进来一年了?”
“我去年这个时候进来的。”
“那你申请成功了吗?”
程琛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没有。”
见他脸色不好,大林岔开话题说:“对了,你住在哪里?”
“B3区。”程琛说,“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4
程琛一走,我立马走过来问大林:“他是谁啊?”
“以前做事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哥们,人挺好的。”
我好奇道:“他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无人车销售。”
“这工作不错啊。”我说,“他刚刚是去干嘛?”
大林说:“他去行政中心申请提前考核出去。”
我们边说边往里面走去,在一个路口跟大林分开后,我独自一人回到B3区宿舍楼。接下来的时间,我按照登记牌上的信息找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房间,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天已经黑了。
我躺在床上,一点都感觉不到饿,看着月光一点点从窗户透进来,落在我的脚上。脑子里全是周小蓉的声音:“记住,你不要后悔......”
对了,周小蓉现在在干嘛?
她是不是已经躺到了别的男人怀抱里了?
评级前的几个月我就看到她有跟别的男人暧昧,她早就对我失望透了吧?所以才能不顾情分,给我打那么低的分......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跟她在一起的?
我忽然意识到,跟她在一起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看透这个女人。
在收容中心的第一个晚上,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在B3区餐饮部排队买早餐的时候,又看到程琛了。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嗨。”
“你好。”他冲我点了下头。
“我是大林的朋友,我们昨天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程琛咬了一口馒头说:“记得。”
我买了一份素菜包子,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吃,我说:“听大林说,你昨天去申请提前考核了?”
“嗯。”
“这个申请严吗?”
“严。我申请两次都没通过。”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那之前有申请成功的案例吗?”
“有。”程琛把剩余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但是非常少。”
听到这里,我有些泄气了,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为什么想要提前申请出去?”
程琛喝了口水说:“有事。”
他回答的言简意赅,想来是不愿再聊这个话题,为了不招他嫌,我转移话题说:“你现在天天就吃这个?”
“嗯。”
我看着他碗里的白面馒头说:“偶尔吃还行,天天吃怎么吃得下去?”
“没办法。”程琛说,“我经济出现问题了,身上钱不够。所以只能省着花。”
“你家里人不能帮你吗?”
程琛把剩下的绿豆稀粥一口气喝完,说:“我爸去世了,我妈生着病,我老婆跟我离了,没人能帮我。”
5
收容中心的内部构架很像是一所学校,最前面是信息注册登记中心,往后是行政中心。穿过两排行道树和一条主干道,那片广阔的区域就是B1(S1)到B4(S4)的宿舍楼。隔着不远的地方有餐饮部、商品部和一些娱乐场所,其中包括酒吧、电影院和各类球场。
沿着B2区宿舍楼往西南方走一点,哪里是改造中心的训教楼和实训基地,面积只比宿舍区小一点。
收容中心的四周建有围墙,不过很矮,而且没有人看守,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可以毫不费劲翻过去。但没人会这么做,一是被抓到会扣分降级,二是翻出去了也没有用。在这个科技网络高度发达的社会,任何一个潜逃的人都会在24小时内被巡警找到。不要心存侥幸,除非你真的可以人间蒸发。
跟学校一样,这里每天也有两节课,上午一节,下午一节。大林进来时分数比我低,他的级别是S4,所以他吃住都在B4区,平时训教的地方也跟我不一样。
从前门进来时,来到训教室里,我借机扫了一眼参加训教的人,他们大多没精打采,脸上挂着失败者专有的表情。在这个成王败寇的时代,这样的表情更加显得刺目惊心。
谁不想成功呢?可是谁都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成功。就像一块蛋糕,它只够八十个人吃,可是有一百个人去抢,只要有一个人先吃到了,其他人吃到的机会就少了一点。
大概是了解这个事实,很多人在进来前就已经看开了,抱着一种混吃等死的态度在这里参加训教。我并不觉得训教的内容会对他们产生作用,我知道有些人出去后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进来。
我坐在程琛旁边,无聊的课程使我忍不住想找人说话,但这里我认识的人很少,而程琛又在很积极的参加训教,做笔记。见他这么认真,我也不好打扰他,只能强撑着听了两个小时。
吃中饭的时候,我实在无聊,于是跑去B4区餐饮部找大林。等我到B4去餐饮部的时候,他正坐在靠墙的桌子上吃饭。
我也买了一份饭菜,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听到我的声音,大林开心的挥了下手。
我看了一眼他的午饭,白菜萝卜配白米,是整个餐饮部最便宜的那种。大林一边吃一边骂:“太他妈难吃了,跟猪食一样。”
我苦笑了一声:“慢慢来吧,适应了就好了。”
“我他妈已经吃了三年了,没想到还要再吃三年。”
我把自己那份推过去说:“来,吃我这份,有肉。”
“算了,你还是省着点吧,日子还长着呢。在这里没钱可真不好过。”
“没钱在外面也不好过。”
“是啊。”大林说,“没钱去哪都一样。在这里还好一点,至少没人会歧视你。”
我吃了几口,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这种便宜的饭食果然难吃至极。不仅饭粒口感夹生,上面还附着着一层淡黄斑纹,看了就没有食欲。菜也是荤腥不分,吃到嘴里都不知道原来的味道是什么,难怪大林吃得想骂娘。
我一边咀嚼一边说:“我前几天早上看到程琛了,他吃的也是白粥馒头。”
“是吗?”大林吃惊地说,“我本来还准备去找他借点钱呢,这么一说看来借不成了。”
“你还是别想了,他的情况比我们还糟糕,哪还有钱借你。我看他急着出去,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话音甫落,后边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摔碗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扭过头一看,距离我三十米的地方,几个人围在一张餐桌前吵吵嚷嚷,很快就吸引了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围观。
大林抬头朝那边瞅了一眼:“有好戏看了。”
我正想叫他别去,但他素来喜欢凑热闹,已经起身往前面走了。没办法,我只好跟了过去。
走过去一看,地上撒了一地的饭菜,几个年轻男人围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要钱,气势汹汹的,像极了黑帮片里的混混。
其中一个催债的男人声音最大:“过去这么多天了,钱呢?”
鸭舌帽底气不足:“我......没钱。”
“没钱?”男人斜着眼看着鸭舌帽,“耍我是不是?借的时候说好三个月后还的,这都超过半个月了,我对你够好了吧?”
鸭舌帽站起来翻了翻口袋说:“我真的没钱,你们再宽限几天行不行?”
“不行。”男人一口否定,“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不还钱,你哪儿也别想去。”
“可是我真的没钱还你。”
“没钱就拿你的注册证来抵。”男人说。
注册证是在收容中心生活的重要物品,没有它,在这里行动都成问题。
鸭舌帽一听要拿自己的注册证来抵押欠款,连忙说:“不行啊云哥,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
那个叫云哥的男人说:“别磨磨唧唧的,没钱就把注册证拿出来。妈的,当时不是看你饭都吃不起,我才不会借给你。”
鸭舌帽已经快要急哭了:“求你们了。”
云哥毫无所动,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人连忙过去想抓住鸭舌帽,强行夺取注册证。鸭舌帽大叫着,像只野狗一样,跟那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我看不下去了:“在这里打架斗殴,抓到要扣分的。”
听了我的话,几个人都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着我。
云哥看了我一眼:“扣分?你敢上报我就让你走不出收容中心。”
我知道跟这种人讲理没有用,于是说:“他欠你多少钱?”
“五千。”
鸭舌帽听了,喘着粗气说:“是三千。我只借了他三千。”
云哥看着鸭舌帽说:“利息不是钱啊?”
鸭舌帽怒道:“借的时候你说没有利息我才借的。”
云哥嘲讽说:“你也是有脑袋的人,也不想想,这里的钱有这么好借?”
见他们又僵持起来了,我叫了一声说:“行了,这钱我替他出了。”
听我要出钱,大林连忙拽了我一下:“你疯了。”
“我没意见,有人出钱就行。”云哥看着我说。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拿出卡替鸭舌帽付了五千。
收了钱,几个人很快走了,围观的人也慢慢散了。
鸭舌帽从地上起来说:“兄弟,留个联系方式,这钱我会还你的。”
我看了鸭舌帽一眼,他穿着一件薄牛仔外套,脸上挂着几条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就像是多年前在学校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那些少年。
“行。”我报了个号码给他,和大林往外面走去。
6
从餐饮部出来,我看了下时间。快三点了,马上就到下午的训教时间了。
“真无聊。”
“确实无聊。”我说,“在B3训教楼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大林想了想说:“跟我去B4区参加训教吧,反正他们也不会点名。”
“行。”打定主意,我跟着大林往B4区训教楼跑去。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训教室里面。虽然没几个人想听,但为了不被扣分,那些人还是早早把整个房间占满了。
我们从侧门进去,见缝插针找了个位置坐好。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打开电子屏,开始讲照本宣科讲那些无聊的内容。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在底下和大林聊了起来。课程过半的时候,一个戴着贝雷帽,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了,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我感觉他就像是以前去我们学校讲课的那些客座教授,跟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大林:“哎,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大林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老金,B4区出名人物。”
“这人有意思。”我顿了一下说,“他眼神里有其他人没有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B4区的。”
“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我摇了摇头。
“听说他以前是个资产过亿的公司老总,后来投资失败,产业接连缩水,欠了合伙人一屁股钱,最后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
“难怪。”
大林说:“像他这种人,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失败男人收容中心吧,还被评为S4级。”
“至少曾经也是个顶尖的风云人物,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这倒是,我要是像他一样风光过,就是一辈子在这里不出去我也愿意。”
下了课,我问大林:“我想认识他,你跟他熟吗?”
“不熟。”
7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八月了。
一天下午,从B4区宿舍出来,经过花坛拐角时,我遇到了之前在餐饮部遇到的鸭舌帽。
他显然也还记得我,经过我身边时,主动搭讪说:“你也是第一次进来吧?”
“嗯。”我看了他一眼。
他背靠着花坛的栏杆,好奇地看着我:“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写小说的。”
“写小说?”他有点吃惊,“那你怎么会进来?”
“写小说不赚钱啊。所以就进来了。”
“你应该不是一直在写小说吧?”他问我,“你之前在做什么呢?”
我看了他一眼,感觉他好奇心上来的这一刻才真正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在证券公司上班。”
“证券公司啊。那应该能赚很多钱吧?”
“嗯。”
他不解的看着我:“你为什么不继续在证券公司上班,要去写小说呢?”
“你有过做梦都想实现的愿望吗?”我反问他。
他摇了摇头。
“我有。”我看着他,表情认真地说,“我从小就喜欢写小说,梦想是当个作家。可是写小说不赚钱,为了不成为失败男人,所以我只好去证券公司上班。虽然在证券公司赚了不少钱,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真的。我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人没有几个三十岁,所以我从证券公司辞职了。”
过了片刻,他问我:“你后悔吗?”
多么熟悉的话,想起评级会前,周小蓉也这么问过我:“你后悔吗?”
“不后悔。”
他说:“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子俞。”我笑了下,“你呢?”
“涂山。”
我扭过头,看着远方一群盘旋上升的鸽子,说:“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进来?”
“我没什么好说的。”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说的呢?”
听了我的话,他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叙述的理由:“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我奶奶把我带大的。后来我奶奶走了,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就跟着一群人混日子。25岁一过,就进来了。”
“原来如此。”
“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他特别强调说。
想起那天在餐饮部他被云哥一伙人催债的样子,我忽然理解他为什么会借钱了。
“你以后什么打算?”
大概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涂山想了片刻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说:“你现在是S4,这个等级很危险。”
“不就是进失败男人回收站吗?我不怕。”
“真的不怕?”我看着他说,“你没有什么想做的吗?比如爱情、理想这些?”
涂山想了想:“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追了她两年她都没答应。现在的女人都很现实,我这个样子,没钱没工作,是没有女人会喜欢的。”
我鼓励他说:“你还年轻,从这里出去,找份工作好好干,还是有机会娶到她的。”
“没机会了。”涂山感伤地说,“我进来前,她就已经结婚了。”
“一辈子这么长,即便不为了爱情,也可以去找点别的什么事干。”
“我奶奶以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我还是辜负了她。”
“现在开始也不迟。”
“嗯。”
我看了下时间说:“不早了,我还有事,得回B3区了。”
涂山说:“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不用着急。”
“你为什么会帮一个不认识的人?”他认真的问我。
我把手插进兜里:“谁没有个落魄的时候呢?”
8
从B4区出来没多久,手机忽然响了。我打开一看,立马怔住了,竟然是周小蓉打来的。从评级会结束到现在过去几个月了,她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对我的情况不闻不问。我知道她不爱我了,所以才能把事情做得不留一点余地。
“喂。”我怔了一下,接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里很快传来她的声音:“接到我的电话很意外吧?”
“你有事吗?”
“当然,没事我不会打给你。”
“有事就直说吧。”
周小蓉顿了下,淡淡地说:“我们离婚吧。”
听到离婚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到一块石头落了下来,砸在心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我短暂的想了一秒:“好。”
周小蓉吸了口气:“你答应了就行。过几天我把离婚协议发给你。”
“随你,你什么时候发过来都行。”
这时,周小蓉忽然问我:“方子俞,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你还有事吗?”
周小蓉说:“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么?”
“写小说。”
“不后悔。”
“行吧。”周小蓉笑了一声,“你在里面好好呆着吧,希望你出来后依然不后悔。”
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坐在花坛的石阶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脑袋里全是周小蓉挖苦的声音。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回过头一看,那人看起来有点面熟。我仔细一想,很快就记起来了,他就是那天下午我和大林在B4训教楼看见的那个老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见我打量着他,老金主动过来跟我说:“你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
“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老金看了我一眼,毫不避讳的问我:“你老婆要跟你离婚?”
“嗯。”
“不合适就分开,没什么不好的。”老金坐下来说,“我跟我老婆也很早就离了。”
提到这个话题,我忽然心生感触地说:“因为什么原因?”
老金拍了下腿:“无非就是那些被人说烂了的事。”
我把手机放回兜里,感觉自己好像跟老金认识很久了一样,犹豫了片刻,问他:“听他们说,你以前是上市公司老总?”
“嗯。”
我有些好奇:“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个问题信息量太大了,我原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老金淡然地说:“大环境改变,投资失败,资产缩水。这就是命运,好运和成功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
“但大家都好像看不见一样的在追求成功。”我说。
“这些事都有一个过程的。”老金看着我说,“年轻的时候,我以为只要成功了痛苦就会少一些。可是等你站在顶峰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不管你站在什么位置,你要经历的痛苦和折磨,一样也不会少。就像现在,大家都觉得我曾经那么成功,现在跌到谷底一定非常痛苦,其实不我现在一点也没觉得痛苦。”
“也许吧。我还做不到像你一样。”我沉默片刻,笑了笑说,“对了,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老金吧。”
9
收到离婚协议时,我正在宿舍和大林闲聊。我原以为自己对这段感情早已释然,然而当我打开手机看到“离婚协议”几个字时,还是有些愣住了,我还是没法做到像周小蓉那样绝情。
大林见我脸色不对,问我:“你咋了?”
“周小蓉把离婚协议发来了。”
大林吃惊道:“周小蓉要跟你离婚了?”
“嗯。”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她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要离婚。”
大林愤愤不平地说:“这个臭婊子,太他妈黑心了,拿走了那么多钱,还要跟你离婚!”
“这不是好事吗?”我边想边说,“以后各走各的,谁也不靠谁。”
“能这么想就好了,我还怕你心里难受。”
我忽然想起那天和老金的对话,别人可能都以为我现在很痛苦,但其实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程琛回来了。
“都在啊。”
“你做什么去了?”我说。
程琛说:“申请考核。”
看到他丧着脸,我猜到他的申请肯定又被驳回了,于是劝他说:“算了,还有一年多就能出去了,干嘛这么着急呢?”
大林插嘴说:“是啊,也许那个申请本来就是骗人的,可能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我知道。”程琛低着头说,“只是昨天我前妻打电话告诉我,我妈的病情又加重了。我现在在这里又不能出去,还要拜托我前妻去照顾她。”
“你准备怎么办?”
程琛想了想,有些泄气:“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潜逃出去。”
我立马否定他这种想法:“疯了吗?这么做你会直接被遣送去失败男人回收站。就算侥幸逃出去了,被抓也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程琛痛苦的说,“我又能怎么办?我这么努力的接受学习改造,他们还是不肯通过我的申请......”
我安慰他说:“你别太担心了,你妈现在在医院里,而且还有你前妻在照顾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对啊。”大林说,“你又不是医生,出去了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你这样做只会让你妈更加担心。”
10
立秋后,收容中心的树木一夜之间换了一身新衣,快得让人有些无法适应。
那天吃了午饭,我和大林在B4区宿舍附近散步时,看到老金一个人在附近徘徊。
“他怎么一个人在哪里?”我说。
大林说:“他最近经常这样,一个人闷着头,好像有什么事情。”
我想不明白,像老金这种什么都看透彻的人,还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伤神?
下午去B4训教楼参加训教时,又遇到了老金,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林推了我一下,小声地说:“你看,他是不是不对劲?”
想起之前的事,我犹豫了片刻,走过去小声的跟老金说:“有心事?”
“没有。”
“这不像你。”我说,“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过了片刻,老金终于承认说:“是有一点事。”
“什么事?”
“我女儿后天就是成人礼了。”
“这是好事啊。”
老金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女儿是她妈带大的。她小的时候我正处在创业初期,忙得不行,根本没有时间陪她,所以到现在她对我这个爸爸也没什么感情。现在我跟她妈离婚了,因为公司的原因又来了这里,她更加不想认我这个爸爸了。”
“你想得太复杂了。”
“你没有过小孩,不会明白的。”老金担心地说,“我女儿从小跟着她妈,加上我以前赚了不少钱,造成她对物质追求没有节制,养成了爱慕虚荣的毛病。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来了这里以后她一直觉得丢她的脸,不肯认我这个老爸。”
我明白老金心里的担忧,安慰他说:“小孩子嘛,都有些虚荣心,年龄大些就知道父母的不容易了,她以后会体谅你的。”
“我怕她跟着她妈学坏了。”老金说,“有一点虚荣心正常,可虚荣心太强迟了,早会害了她。”
11
下午结束训教,从B4训教楼出来,有人追了上来,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涂山。自从上次闲聊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他走来说:“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问他,“你有事吗?”
“嗯。”说完,他拿出手机转了一笔钱给我,“这是欠你的钱。”
虽然给他留了个账号,可是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他真的会还钱。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从哪里搞来的钱?”
“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还想问他,这时,有两个年轻男人在旁边叫了他一声。
“我先走了。”他跟我打了声招呼,然后追上去了。
晚上的时候,我得知一个消息,周小蓉结婚了。对象是她闺蜜的朋友,一个在传感器公司工作的精算师。
那男的我以前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她闺蜜的生日会上,那人也出席了,在宴席上跟一群女人谈笑风生,让人很难不注意他。第二次是无意中看见的,当时他和周小蓉还有她闺蜜一起参加一个活动。虽然是三人场,但那时我已经察觉到异常,只是长久的争吵的已经消磨掉了我的好奇。
那天周小蓉回来,我问她那个男人怎么会在哪里,记得周小蓉当时随便编个借口搪塞过去了。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得知周小蓉结婚的消息,大林比我还生气:“依我看,这臭婊子是早就预谋好了。”
我也知道她是早有预谋,也许从跟我第一次吵架开始,她就已经想好退路了,不然怎么可能离婚后不到两个月就迅速找了个男人结婚呢?
大林愤愤不平地说:“在外面我非砸了她的场子。”
“离都离了,以后她过得怎么样是她的事。”
“也是。”
说话间,有人的手机响了。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谁电话?”
“是我的。”程琛拿起手机看了下屏幕,然后跑出去接电话。
过了几分钟,他脸上带着笑,走进来对我们说:“我前妻跟我说,她刚刚已经送我妈出院了。”
大林叹了一声:“一天到晚都是倒霉事,总算听到一件好事了。”
12
谁也没有想到,老金的女儿会出事。
那天晚上,我跟往常一样在外面闲逛。刚走到那一排法国梧桐下,老金忽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女儿被人绑架了。”
我惊呆了:“绑架?什么人绑架的?”
“不知道。”老金说,“就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有个年轻男人跟我说,我女儿在他们手上,叫我拿1000万去赎她。”
“确定吗?”
“他们给我听了我女儿的声音,我女儿叫我赶快拿钱去救她。”
“报警了吗?”
“不敢报警,怕他们撕票。”
“到底会是什么人呢?”
老金沉默片刻,沉声说:“也许是商场上的仇家。我以前为了做人上人,干了很多不择手段的事情,现在他们见我进来了,所以想借机报复我。”
我担心说:“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老金想了想说:“这件事很大概率是因我而起。我已经对不起我女儿了,不能再连累她,我要去亲自去解决它。”
“你怎么解决?你现在困在这里。”
“我要出去。”
“你出去也无济于事,你现在拿的出1000万吗?”
跟所以父亲一样,在自己女儿的事情上,老金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冷静:“拿不出也要出去。我不能看着我女儿被他们糟蹋,我这辈子没觉得对不起谁,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我女儿。”
“你先冷静一下,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说,“你前妻呢?她现在能出手解决这件事吗?”
“她人在国外。”
“你在外面有可以信任的人吗?”
“没有。”老金顿了下说,“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这么做。”
我加重语气说:“这么做的后果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还这么做?”
老金急道:“这是我女儿,我今年50了,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出事了我还怎么活下去……”
在这件事上老金已经彻底失控,我知道他作为父亲,面对女儿被人绑架,不可能不做出点什么行动。
思忖片刻,我问他:“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
“你准备从哪里出去?”
“S2区后面有个储水塔可以直通外面。”
我看了下时间说:“你现在在哪儿?”
“B4区宿舍。”
“你去B4区餐饮部等我,我陪你去。”
13
说完我挂了电话,立刻往B4区餐饮部走去。过了十几分钟,在拐角的街边,我遇到涂山,他一个人,这么晚出来不知道准备去干嘛。
“你去干嘛?”他跟我打招呼。
我喘着粗气说:“有点事。”
“什么事跑这么急?”
我没说话,也不再管他,加快脚步往前面的餐饮部跑去。
几分钟后,我来到了B4区餐饮部门前。已经很晚了,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闲得无聊的人在附近抽烟。
我在周围找了一圈,没看到老金,正准备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时,有个人从对面的树荫下走出来,朝我招了下手。
我仔细一看,那人正是老金。
我走过去,小声说:“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
“那快走吧,我替你把风。”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十几分钟后,我和老金来到了他说的那个储水塔附近。我朝附近看了一眼,哪里很偏僻,又是这个点了,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过去,站在储水塔下的石阶前:“现在没人,你赶快出去吧。”
“谢谢你了兄弟。”
“还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吧。”
老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给我:“这次出去我肯定用不上了。这个给你,里面还有一些钱,应该够你这几年在这里生活了。”
他拿出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了。活在这个信息网络组成的巨大牢笼里,任何一个登记过信息的人,都不可能逃过天眼系统的搜索,这也正是收容中心放弃看守的原因。老金也是因为知道这个结果,才说自己以后也用不上了。
想到这里,一阵悲伤的情绪涌了上来。我抬头一看,老金已经沿着那一排铁梯爬了上去。我忍住起伏不定的情绪,不住的往四周看。虽然知道老金迟早会被抓,但我还是祈祷老金晚点被发现,哪怕让他见他女儿一面也好。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所有幻想很快就终结在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里。我的思绪被打断,扭过头一看,一几束巨大的光束从附近照了过来。在我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间里,几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从四周冲了过来。他们手脚迅速,像对待罪犯那样,把我用力摁在地上。
嘈杂声中,我抬头一看,那几个人里面,居然有涂山。我彻底惊呆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涂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嘈杂的声音把我的质问淹没了,我感觉脑子里天旋地转。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另外两个看管人员已经翻过围墙,把刚刚逃出墙外的老金重新抓了回来。
“是你干的是不是?”我再次大声质问涂山。然而直到我们走远了,涂山也没有回答。
14
一夜之间,整个收容中心都知道我和老金潜逃的事情了。几天后,行政中心的判决下来了。老金因为潜逃行为,等级降为S5,一个礼拜后遣送去失败男人回收站。我协从老金潜逃,等级由S3降为S4。
从行政中心回来那天下午,大林说:“之前还劝程琛别这么做,结果你自己先这么做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
收拾东西去B4区宿舍那天下午,我看到了涂山和两个年轻男人从外面回来,他看到我楞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往常的笑脸。
我没说话,把东西放回房间里。过了一会,他主动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我明知故问:“那天晚上是你上报看管人员的?”
“是的。”他面无表情,时间好像回到了我和他在花坛边聊天那天。然而那时候,我决计想不到他会这么做。
我看着他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是问我还你的钱是哪里来的吗?”涂山表情怪异地说,“我加入了监察队,举报那些混蛋得来的奖金。我说过,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你看,我做到了。”
我看着他说:“做这种招人恨的事,你不要命了吗?”
“我的命不值钱。”
过了一会,我说:“你知道老金为什么要出去吗?”
“知道。”
“知道你还这么做?”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之前不是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是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体验过吗?我没有背景没有钱,这是让我最快离开这里的方法。”涂山从口袋里掏出新的等级证说,“你看,我现在已经是S2了,比你还高。你不为我高兴吗?”
我咬着牙,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原来你不是兔子,是一条毒蛇。”
“如果可以做让人喜欢的兔子,没人愿意做让人讨厌的毒蛇。”涂山笑了,“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里的人都一样。”
15
老金被遣送去失败男人回收站那天下午,我和大林专门跑过去送他。
“你女儿的事怎么样了?”我说。
老金苦笑了一声说:“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只是给我女儿庆生的那群小年轻想出来的恶作剧,你信么?”
听到这个真相,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跟着也苦笑了一声。
老金自嘲地说:“原来要报复我的不是仇家,而是我的女儿。”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同情的看着他。
老金慢慢地说:“我女儿亲口跟我说,她恨我从小没照顾她,恨我跟她妈妈离婚,恨我把公司搞破产,恨我离开她们母女。所以她想出这个注意来报复我。她说她想看到我害怕的样子,想看到我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只有这样能缓解她心里的怨恨。”
说到这里,老金忽然笑了一声:“是我欠她的。”
“她没事,你也就放心了。”我说。
“她是我女儿,我还能怪她么?”
我没说话。
老金朝周围看了一眼,起身说:“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过去了。”
“好好保重。老金。”
“你也是。”来到车上,老金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其实那天在花坛边,有句话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话?”
“真正的成功者,不是拥有万贯家财的人。而是那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愿意追随自己内心想法的人。”车门关上了,我听到老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