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青年王晓明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没出处、没文化、没个性,普普通通也就算了,听起来还跟活跃在小学数学应用题里的男主角一毛一样。不能说俗气,简直是摆烂。都说名字跟随孩子一生,通过心理暗示影响影响他的方方面面,也不知道老爹起名怎就这么儿戏。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叫,不假思索的张嘴就来。
他恨恨的想,投了一半月的简历都石沉大海,说不定也是吃了名字的暗亏。他想象着HR打开简历,第一眼就看见这么个庸庸碌碌、散漫随意的名字胡乱趴在纸头上,连往下看的兴趣都没了。
看着手机银行里的余额,他用3个月一交的房租当分母快速心算了一下——像松鼠清点树洞里的坚果,计算存粮和冬天哪一个先被消耗完,然后哭丧着脸走向楼下小卖店——趁着分子除以分母还大于1,屯箱泡面保命吧。
疫情反反复复,小区周边的商铺陆续关了些,北方早春的太阳有气无力的像没吃饱饭,草草扔下几束没温度的光摔碎在紧闭的橱窗上,印着“旺铺转让”的A4纸惨白的让人心慌。街角的串串香老店悄无声息的换了主人,变成一家小小的酒吧。
新换的店招有淡绿的颜色,轻巧的字体,在水泥底色的门头上延伸出草叶的形状——“莫高雷的风”,右下角还缀着一行小字“Ann’s Bar”。
莫高窟倒是知道,莫高雷是哪?王晓明盯着这字体好看、名称古怪的招牌,嘀咕了一句,这光景,卖饭的都开不下去了,卖酒的能开几天?
话音未落,深色玻璃门吱呀一声,一只手猛地推门而出,手掌的影子倒映在茶色的门板玻璃上,像一只白皙的海豚跃上黄昏的海面。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甩进耳朵:“进来看啊,在门口能看出什么名堂?新店开业,送神秘礼物。”
王晓明目光迎向声音的源头,看见光洁的额头和细长的眼角,浓密的睫毛得了阳光的偏爱,被小心翼翼的勾勒上一抹淡金。大大的口罩裹住口鼻,说话的时候看不见嘴,仿佛声音是从清亮的眼睛里传出来。一同传出来的还有不加掩饰的恼意,显然他刚才的话被店家听到了。
王晓明讪讪一笑,刚想说自己不会喝酒,对方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跟了一句“进来先扫健康码”,转身走了回去。王晓明缩缩脖子,居然鬼使神差的听令迈进酒吧。也许是因为说坏话被人家听到而心虚,也许是因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刚一进门,鼻子先于眼睛对环境产生了印象,串串香不愧是老店,虎死不倒架,就算店没了魂却还在——花椒大料的香味诡异的飘荡在挺拔的酒柜和小巧的吧台之间,王晓明仿佛看见一缕辣椒油的残魂躲在那排高高低低的酒瓶身后,古灵精怪,鬼头鬼脑,对他这唯一的客人撒泼打滚,尽情彰显自己的存在。音响在吧台一角轻轻地唱: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小婴儿那样哭着闹着。
听到跟自己想象中的画面无比应景的歌词,王晓明乐了,心里的尴尬悄悄化了大半,在吧台前拉开椅子坐下,开口问:“神秘礼物是啥,要不要花钱?”
店主头也不抬的回答:“送一杯酒吧同名的独创调酒,不要钱。”说完站进吧台,低头拿出一个圆柱带棱的阔口杯子,加入方冰,用一个细长柄的金属勺子顺时针快速搅动。冰块在杯子里越转越快,像一个冰雕的走马灯;飞旋的冰块、勺子与杯壁规律的互相撞击,叮叮咚咚发出脆响,直到一层细细的水雾爬上杯壁才停下。
女孩神情专注,小心倒掉冰块的化水后,将杯子搁在一边,然后借助一个形如沙漏、带刻度的小巧计量杯,依次往另一个金属调酒杯里倒入三种色泽不一的液体,摇匀后再倒回最初那只载着方冰的杯子,酒液刚刚好没过冰块。最后捏出一枝食指长的迷迭香,先轻轻拍打几次杯口,再整枝放进杯里。
介于淡黄和淡绿之间的酒液清亮透明,在杯子里微微晃动。王晓明端起来抿了口,入口冷冽,一股清新利口的味道说不上是苦还是甜,草木的清香若有若无,安宁的冰凉像水一样流淌开来,将周遭的喧闹镇压,时间的流速也仿佛也被拖慢,音响在角落里轻轻唱:
时间啊 走吧
我也曾为你去流浪
我还是这样 我愿意这样
Forever young
Forever young…
王晓明想,莫高雷一定是个特别的地方。
“谢谢,这酒不错。”王晓明随口夸道。
“不客气,公平交换。现在该你了。”
“交换啥?什么该我了?”
女店主抬起眼皮,抖落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拍出一张海报:
“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新店特别活动,进店任讲一个故事,可领取神秘礼物。
注:少儿读物上的故事不算,讲的自己回家喝奶去!”
“门上不贴着呢吗,你在那看了半天。礼物已经给你了,现在你要讲一个故事。”
王晓明的脸垮了下来,“老板,我理科的,不会讲故事。”
“不讲也行,结下账吧,这杯莫高雷的风298元,您怎么支付?”
“安静,我正在想讲什么。”
王晓明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儿,说:“这是个统计学的故事。你知道坐火车和坐飞机,哪个更危险吗?”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以每100亿乘客乘以公里数为准,坐火车有9人遇难,坐飞机有3人遇难;但换做以每100亿乘客乘以小时数为准,坐火车有700人遇难,坐飞机有2400人遇难。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同一个问题,用不同的方式去衡量,得出的结论总是互相矛盾的。讲完了。”
“你讲的是事故,不是故事。而且完全听不懂!”
王晓明捂住脑门,感觉刚才是喝了很苦的中药,苦到脑仁疼。龇牙咧嘴之际,吧台里那位说了句话让他如蒙大赦:“算了,先欠着吧。你是住附近小区吗?
王晓明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就对面五月华庭。下次我带朋友一起来!”然后趁对方没反悔,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跑到门口。推开门刚迈出前脚,后脚却停了下来,转身问道:“老板,莫高雷是哪?”
店主漫不经心的回答:“不知道,一个游戏里的什么地方,什么魔什么兽的。你弄明白了告诉我,可以算你一个故事。”
王晓明呆在门口,好像能看到自己脑袋上顶着一串问号。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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