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

小学一年级的这一天，我妈拽着我胳膊说，二月二，龙抬头，老规矩，今天要理发，还要扎耳朵眼，走，咱去扎一个。  她看上我这两片耳垂子已经有年头了。

怎么扎？

用两颗小米一边一个捻着，捻到耳朵麻了，越捻越薄了，一针扎过去，就好了！

一甩胳膊我逃去上学了。说的跟擀面片似的！

小学二年级的这一天，我妈大清早把我夹在她胳肢窝下面，说闺女走，咱们打个耳朵眼去！我挣扎两下没出去，只能叫着不扎太疼了。 她说，今年不用扎了，街上现在都用枪打了。

你知道对七十年代出生小孩来说枪意味着什么吧——机关枪、步枪、手枪，她到底打算用哪一款？

我挣命似地往外挤，她死死拽着我那还只有皮包着骨头的小胳膊。我后悔多长了两片耳垂子，生出来没有就好了，也不会为了它们今天要把命送了！或者像隔壁家那谁，长上一个拴马桩，她妈生怕别人看到她耳朵，天天让她拿头发挡着。

被沙皮狗一样拖到街上时，我已经面如死灰了。那真是一把枪，我不记得颜色，只记得枪托子和枪尖上的金属在大太阳底下泛出来的寒光。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刘胡兰、潘东子、邱少云和草原儿女，打枪的那一刻，我到底是喊“中国共产党万岁”还是要喊“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 

我妈坐在人家的小板凳上，用粗壮的腿、坚实的膝盖以及长年揉面团的胳膊牢牢把我和我的脑袋固定住。我用唯一能转动的眼珠子追随着前面的姑娘，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穿着粉色的确良裙子。妈妈拉着她的手，阳光穿透她那对美丽的招风耳，那是一对完整的耳朵~~

我见过不完整的，我家隔壁的彩霞阿姨少了半片耳垂子。她是郑州的大户人家出身，家里可是有佣人的。小时候走在路上被人连金耳坠和半片耳垂子肉一起拽走了。搬到我家隔壁的时候，她已经是皮革厂做皮鞋的工人了。

她是我从三岁到十八岁的记忆中，最讲究的女性，吃饭不巴咂嘴，走路不甩胳膊，裤缝永远笔直，别人家窗户上都糊着人民日报时，只有她家里挂着细布窗帘。只是，缺了半片耳垂子。

枪还是响了。“咔嗒”一声后，我瞥了眼脚底下的酒精棉球，隐隐能看出来带血的一面朝下了。

那对从耳钉枪里打出来的耳钉，给我带来很多麻烦，别人一星期长好的耳洞，我抹了两个月红霉素软膏才长利索。

那两个耳洞，一直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后来才知道，除了黄金，其他任何金属制品都不能在我耳朵上停留24小时。可黄金会被人拽。

这些年除了对金属过敏，我对二月二这个日子也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