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观元始,眇觌玄风,冬穴夏巢之时,茹毛饮血之世,世质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时义远矣哉!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
尝试论之曰:《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至于今之作者,异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则全取赋名。荀,宋表之于前,贾,马继之于末。自兹以降,源流实繁。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戒畋游则有《长杨》《羽猎》之制。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洁,君匪从流,臣进逆耳,深思远虑,逐放湘南。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诉;临渊有”怀沙“之志,吟泽有”憔悴“之容。骚人之文,自兹而作。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关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自炎汉中叶,厥途渐异:退傅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 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谈,季子有”至矣“之叹,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以若此。次则: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图像则赞兴。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锋起,源流间出。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 ; 黼黻不同,俱为说目之玩。作者之致,盖云备矣。
余监抚余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言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辩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讫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耳。
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注,萧统,字德施,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南朝梁武帝萧衍长子,天监元年(502)年立为太子,死后,谥号昭明,世称昭明太子。
长歌论曰,梁太子萧统之言,可谓深矣,文以体兴,字以意表,情托之于言语,物变之于造化,所谓文辞变换,皆表其心,感其意而行。若夫我辈之人,亦将何去何从?不若革故鼎新而也,继古之风华之余火,燃吾辈人之情,纵横四海,捭阴阳阖情理,而后创新作,述衷情。
昭明文选序 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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