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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未,我的大脑开始记事。
老家三间瓦房隔壁的土墙屋里,住着一个疯子,他姓王。
离我家不远,又是一间土墙屋,里面住着一个哑巴,也姓王。
似我这般大小的孩子,平时见面都称呼他们为爹爹(江汉平原和鄂西农村都是这么个礼貌的叫法),私底下却没礼貌直呼他俩是雪子和阿巴(方言:意指疯子和哑巴)。
疯子,其实并不疯,他是装疯的。
这都是吃“集体大锅饭”的时候,给“惯”出来的懒毛病。他见人前装疯卖傻,能搏取同情,所以,干脆一条大路疯到底。
疯子好吃懒做,每天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慰劳自已。偷东家,又摸西家,遇到手气差,实在没吃没喝的,就跑去陵园墓地找贡品吃,也不管是肉是酒,一概统收回家。
九十年代中期,疯子过了五十五岁,村里给他申请了五保户,他住进了养老院。
谁知道,他又不安份守已,为了争夺一个同为五保户的老婆婆,他和另外一个五保男人拳脚相向,不料对方人高马大,三下五除二把他揍得鼻青脸肿,败下阵来。
他为了所谓的爱情,受了皮肉伤之后,索性回到了老屋,继续装疯卖傻骗吃骗喝。
没米下锅时,他时常到我家蹭饭,顺带喝点白酒。
最让我头痛的是:疯子喝酒后,满口流氓话,并且旁若无人,什么都说得出口。
他就这样整天昏昏噩噩的混日子,直到我懂事,离开了家。
2001年夏天,父亲电话中告诉我:疯子跳水自杀了。在自杀的前一天,他跟我父亲说,活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懂他的人都没有,不要说女人了,男人也好啊!
疯子对人世间失去留恋,他是彻底绝望了。
我有些伤心,毕竟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们都不可能再相见。
我心里清楚,疯子是被自已的懒惰和自以为是,给慢慢害死的,没有人会给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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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他不一样,他是与生俱来的,真的假不了。
哑巴有很远很远的远亲,但是他独立,不求人。
他不仅把自已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不管谁家有事,他总会不请自到,提供力所能及地帮助。
忙完之后,无论你怎么挽留他吃饭,他都一概拒绝,那怕是水,他也极少喝别家的。
不过,他有个小嗜好,爱抽自已卷的叶子烟,烟斗随身带,累了,点上,抽两口提神。
所以,每次遇到帮忙,见他要准备偷偷溜走的时候,大人们总会让我们小孩子拉往他,趁他不注意,往他口袋里塞上一些纸烟,以示感谢。
也是在2001年的夏天,我一并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因为,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不如以前那般硬朗。
几年前,村里出钱让他进了养老院,他没有拒绝,简单收拾行李,就去了。
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哑巴他是怕老了,给大家添麻烦,其实,他内心非常希望留在这里。
到了养老院,他勤劳的特质,又得到充分发挥了。抢清洁工的扫把扫地,去厨房帮忙洗碗......总之,只要看到有活干,他都积极地参与。
养老院的领导和工作人员纷纷给他作媒,为他挑选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妈给他作伴。
父亲还说,哑巴和他的老伴,半年总得抽空回来探望大家一次。
这回喊他吃饭,他也不再推辞和拒绝了,只是他会买一些礼物带给主人家,生怕别人会吃亏一样。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疯子的坟墓,早已被荒草淹没,看不出一丁点儿坟墓原来隆起的样子。
而哑巴爹爹和他的老伴,却还在养老院里相敬如宾,开始了真真正正的頣养天年。
祝福哑巴爹爹和他的老伴,能长命百岁,活成一对妖精。
上面的两张图,是我老家旁边的水库。
一张是光秃秃的,那是以前;
一张是沉甸甸的,那是今天。
疯子,已成为过去;
哑巴,却拥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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