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摩洛哥旅居6年之后,一时兴起,写一个小故事集。
第二章|那个叫做“Je t'aime”的人
本章出场人物:
Je t'aime:奇葩中的奇葩,俄罗斯老鲜肉
英国小哥:长得像马云,欧春菇青旅的住客
丹尼尔:雄壮慈爱的挪威叔叔,二道的房客
#01
有两年多,我住在卡萨布兰卡,以差不多一天半包香烟的速度折损我的寿命。
创业的路,艰辛且痛苦。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回马拉喀什,在那边我的心总能安定下来。
和二道吹吹牛,看着骆驼翔子略微有点智障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
马拉喀什的时间,流逝缓慢。
在街上看到的,觉得甚是可爱
#02
我不修边幅,通常一双拖鞋就是一整个春夏。
我也不爱守规矩,因此特别中意不守规矩的人。
在2022年的夏天,二道说我到了求偶期,处处给我物色对象。
于是在某一天,我穿着拖鞋遇见了一个同样穿着拖鞋的俄罗斯人。
他金色的长发柔软,四肢细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却不喝酒。
白天,他会坐在青旅亮堂的中庭,看着往来的人,期待用他稀巴烂的英文与人谈天说地。
每晚十点半,他准时上到天台煮饭,尤其沉迷摩洛哥的一种叫做英都咪的泡面。
十一点,他下楼,再次坐在一片漆黑的中庭发呆。
他长得漂亮,却有一种偷鸡摸狗般的笑容。
他的神情渴望又克制,热闹又落寞。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电脑上的翻译软件向我道了一句干巴的中文:你好。
我也让手机里的翻译器用俄罗斯语回应了一声:你好。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用法语回道:“我爱你。”
我愣住。
他道:“我是说,我的名字是‘Je t'aime’。”
“Je t'aime”在法语里是“我爱你”的意思。
我回:“我的名字是‘你很傻’!”
他笑得偷鸡摸狗。
二道揶揄:“你看他多开心,像见着了初恋。”
那是夏天,天气热得让人面红。
又是夏天了,阳光下的老城还挺好看
#03
二道的青旅人来人往,Je t'aime是那时唯一的常住客。
即便离开了,隔一段时间还是会回来。
但他回来或者是离开,都不怎么打招呼。
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十二月,差不多要到圣诞节。
我和二道在老城的犹太区买了几条彩色的毛毛虫样的装饰带,还有十几个圣诞树的装饰球。
我们在一楼挂装饰球,Je t'aime在二楼挂。
“欧,我想回俄罗斯了,”他看着圣诞树突然说,“我想念圣诞节。”
“那你就回去嘛。”
“回俄罗斯的话就要被征兵去打战了。”
沉默。
二道后来说,圣诞夜,Je t'aime买了三盒巧克力,偷偷在她和骆驼翔子的枕头下各放了一盒,另外一盒给了青旅的清洁阿姨。
圣诞节的时候,被装饰得花枝招展的酒店
#04
那年冬天,我又回了一趟二道的青旅。
有天晚上,我们都睡下了。
突然听到大门被打开,紧接着,一串轻微的脚步朝着我们的房间而来。
是Je t'aime。
他兴奋地说:“我刚刚出车祸了!”
“你没事吧?”
“有事,我的手臂和腿都受伤了,一个摩洛哥女孩坐在我的摩托车后面,她也受伤了。”
他用口音极重的英语,混乱拼凑着车祸的来龙去脉,听得出声音里的激动。
“怎么感觉你挺开心的?”我哭笑不得。
他离开我们的房间后,二道在床上翻了个身,说,Je t'aime好像嫌自己命太长了。
第二天,他剃了个寸头。
车祸的后续,他轻描淡写,赔了钱,给那个女生买了药。
我要离开马拉喀什的前一晚,Je t'aime与挪威大叔丹尼尔去徳巴施的小吃街买披萨,我便也一同前往。
石板路坑坑洼洼,小巷子里密密麻麻都是人,我被一米八多的两人护在中间,组成了一个“V”字队形。
Je t'aime边走边说,他吃素近十年,原因是觉得小动物很可怜。
“你是个古怪的人。”
丹尼尔觉得我不该随便评价人,但Je t'aime却露出了一种被夸赞的羞涩表情。
马拉喀什的冬天干冷,回去的路上我被冻得瑟瑟发抖。
Je t'aime不说话,脱下他的羽绒服给我,然后酷酷地往前走。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他问我要了IG账号。
但我们几乎从不联系对方。
老城的石板路
#05
地震发生的那个晚上,我的青旅刚开张不到一周。
天旋地转里,我滚到了墙角。
感觉建筑猛烈摇晃了三分钟左右才停下来,我走出房间,发现八个房客都挤在天台上。
英国小哥的牛仔裤穿了一半,半截屁股还露在外面。
邻居家的房子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已经完全坍塌。
惊魂未定中大家纷纷点上了烟。
给鸡笼和二道去了电话后,我就立马带着这些客人前往杰玛伊夫纳广场,二道也领着她的客人走到巴西亚宫殿外的停车场躲避。
我和二道的民宿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慌乱中,英国小哥跟到她的队伍去了。
老城断电,耳边是摩洛哥妇女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借着手机的光,我们看到地上都是碎掉的砖石。
走到广场后,发现小吃摊的灯竟都还亮着,原来那种灯是用煤气炉供电的。
乌泱泱到处都是衣冠不整的人,还有一些欧洲游客拖着行李箱,直奔机场。
没多久,我收到Je t'aime的信息:“你们还好吗?”
“还活着,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不行,我得去找你,等着。”
那个时候他住在离老城挺远的地方。
交通瘫痪,他步行了6公里来老城。
见面后,他说,自己刚刚在洗澡,内裤都没有穿,用一条浴巾围住下半身后就立马跑到楼下。
在一群摩洛哥人的注视下,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样子很像耶稣。
他的神情就像是出车祸的那个晚上,兴奋,眼里带光。
和二道碰头后,我才知道骆驼翔子在地震那会儿大哭,恐惧又深情地对她说,“怎么办,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虽然很不地道,我们三个人还是忍不住狂笑,骆驼翔子讪讪然。
广场上维持秩序的警察说还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余震,不建议回到宅子里,于是我们只能继续等着,直到凌晨三点许。
又累又困,二道便先领着她的客人回青旅了,Je t'aime也跟着。
没过多久我也带着客人回去休息。
次日,老城一片狼藉,在路上碰到一个邻居,聊起昨晚的地震。
发现他竟然一整晚都待在家里,震感来袭的时候他醒来了一会儿,而后继续睡觉。
“你不怕吗?”
“如果死了,也没什么,一切都是安拉的安排。”
说着他递过几块饼干问:“吃吗?”
马拉喀什的地震
#06
地震第二天,Je t'aime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老城。
后面我给他发了几条信息,但他一直不在线。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我又见到了他。
他在车水马龙里向我跑来,紧紧地抱了我一下。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臭汗味。
原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山上,没有带手机和电脑。
他说,山里有一条亮晶晶的小溪,他每天就泡在溪水里。
我们边走边聊,他讲起俄罗斯、他的母亲、大雪、西伯利亚棕熊、伏特加、比特币、AI......
最后他问我:“你有男朋友吗?”
我回答:“没有。”
最后我问他:“你有什么规划吗?将来。”
他回答:“没有。”
在一个环形路口,我们潦草地说了再见,我往老城的方向走,他往新城走。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一角月亮
#07
后来听说,Je t'aime准备去哈桑克斯坦,却在中途突发奇想,选择逗留在中转国土耳其。
我和二道都觉得十分滑稽,却并不惊讶。
这就是Je t'aime会做的事,不是吗?
他会一直前往新鲜的世界,遇到新鲜的人,生出许多新鲜的游戏。
在每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会向所有人告白。
而在所有人喊出他名字的时候,他的爱与自由也许就都被成全了。
文字丨欧春菇
图片丨春菇随手拍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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