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忘记

早已忘记

小学是人类体会到情感最早的时候，亲情，友情，甚至是捉摸不透的爱情。但这个故事无关亲情，无关爱情。它只是个与友情有关的故事。

刘敏刻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就像我高中时学过的素描，干净简洁。他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皙干净，身材瘦弱，头发有时柔顺的可以拍洗发水广告，有时乱的像顶了一个鸡窝，站在操场的升旗台上，阳光薄如蝉翼轻轻泻下，他的笑容无比灿烂，爽朗的笑声在校园里久久回荡。这副情景就像一张素描印在我脑海里，而这一切仿佛就像昨日才发生的一样。

时光倒退，在我比现在还年轻十岁的时候，我在读小学四年级。小学的我跟现在的我性格大不相同，小学我在学校几乎把同学都欺负了一个遍。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到游戏厅勒索低年级学生的游戏铜板。打完游戏，在回家的路上，我又跟其他同学打书包仗。别人的书包甩打在我身上，我顶多略微失去一下重心，踉跄几步。但我的书包甩打他们身上，他们就会飞出去两米远——因为我在书包里放了两块板砖。到了冬天，大家都冷得像条狗一样。有个同学提议：“不如我们放学后打水仗吧！”大家纷纷议论，最后一致赞同。下课后，大家拿着水枪去接自来水，冷不防的给人后脖子上射一枪，顿时冷的直打哆嗦：“我操，谁他妈偷袭我，冷死爹了呀！”然后，一群人拿着水枪见人就射，学校水枪大战一触即发。大家玩得不亦乐乎，虽然都冷的半死。我担心他们会冷死，出于好意，我去锅炉房打了点开水注入水枪。第二天，班里一半以上的男生都是抹着烫伤肓来上课的。由于以上事例，我在学校几乎没有朋友，更别谈什么亲和力了。同学们还给我起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名字挺长的：“遇神遇鬼也千万别遇到他。”

在没有朋友的那段时间，我过得其实还挺潇洒。人从来不会因为没拥有过的东西而伤心，而只会对原本拥有的东西却不知不觉失去了而伤心。期中考试前，学校流行打小人画，那是一种小卡片，上面印有各种卡通动漫人物。我最喜欢的是那套印有奥特曼的小人画，当时花了我一周的零花钱才买了下来，那个时候对我而言可是笔巨款，所以我格外珍惜。但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把其他同学的小人画都赢过来，所以我参加小人画比赛。比赛规则很简单，每人拿出相等数量的小人画放在课桌上，然后一人轮流拍一下，最后谁把小人画全拍翻了谁就赢了，课桌上所有的小人画都归他。第一天，我首战告捷，满载而归。在上课的时候，我望着窗外，无限感慨:天空真蓝啊！树叶真绿啊！白云真白啊！一切都这么美好，连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都如同天赖之音。第二天，我再次出战，这次的对手是个胖子。叫他胖子可不是瞎叫的，一点也没冤枉他的意思。他全身充满肥肉，上体育课的时候他跑动起来，身上就波涛汹涌，动感十足，那一层层的肥肉动得很有韵律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一开始和他各有输赢，后来越玩越大，最后双方拿出全部家当。一张课桌放不下，就把三张课桌拼起来，由于声势浩大，同学们全都过来围观。大战二百五十个回合后，课桌上只剩两张小人画没被打翻，但，这却是最关键最难熬的时刻。因为，同时打翻两张小人画很有难度，要是只打翻了一张，就等于把胜利白白让给对手。于是，我跟胖子谁也不敢冒险，每次都只是轻轻拍一下，比的就是看谁先耐不住性子。但我和胖子都忘了一个更耐不住性子的群体——围观群众，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谁输了肯定会痛苦不堪。具体表现为:吃不下饭，听不进课，睡不着觉，就算班花同学请他吃棒棒糖也不会开心。白岩松说：“痛并快乐着。”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你痛着，我快乐着。当围观群众看着有人痛苦着，他们就会快乐的想翻跟斗。由于我和胖子拖廷的太久，胜负迟迟未分。群众已经非常不耐烦，同学甲大叫：“搞什么飞机，太没有敬业精神了。.我还等着回家吃饭了，妈蛋快点啊！”同学乙跟着跟起哄：“是啊是啊！丫丫个呸，快点！我已经憋了两节课的尿了，膀胱都快爆炸了！人命关天啊，大哥！”我和胖子面面相觊，胖子顿了顿，大叫:“妈的，老子拼了！”然后用尽毕生之力，一掌拍过去，两张小人画在空中优雅的翻了几跟斗，最后由于地心引力又以自由落体运动掉在课桌上，我气定神闲一看，靠，有没有搞错，这样也行？居然两张小人画都翻了！围观的同学顿时沸腾了，纷纷起哄:“输的好输的好！”胖子捧着满满的战利品，笑得眼腈鼻子都挤到一块。我输的血本无归，心中暗骂:他娘的，这么能拍，改天老子带个榴莲给你拍，拍完就去加入残疾人协会。

整整一下午我都忧伤得一塌糊涂，虽然小学的我还不知道忧伤是一个啥玩意，等到长大后知道什么是忧伤后，却又再也忧伤不起来了。我望着窗外，再次感慨:天空一点也不蓝！树叶一点也不绿！白云一点也不白！一切都那么糟糕，连窗外麻雀的叫声都难听的要命！正当我趴在课桌上，沉浸在输光小人画的悲伤里时，一个同学来到我课桌前面。他敲了敲我的课桌，说:“刘心宇，你怎么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刘敏！这小子平时老实巴交，文文弱弱的。跟我也没啥交集，同班这么久说过的话估计不超过二位数，真不知道他突然主动问起我来是要干嘛！我顿了顿，随口乱说:“没什么，只要心脏有点抽搐，血液倒流，神经哀弱，大脑空白。估计命不久矣！”刘敏一惊:“大哥，你要不要这样啊！不就输了几张小人画嘛，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星期一给你带个百来张。”我立马站起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会因为区区几张小人画而难过吗？我刚才只不过是因为看到窗外的一只麻雀向另一麻雀表白却惨遭拒绝，而为它感到悲伤而已！”刘敏表情怪异的看着我，我似乎能听到他心里在说:“这人时而神经兮兮，时而胡说八道，估计不是天生蠢才，就是后天脑袋被门挤了！”我怕刘敏日后到处宣扬老子智商低下，赶紧说道:“跟你开个玩笑，唉，对了！你刚才说星期一给我百来张小人画对吧！你有很多吗？”刘敏:“嗯，我赢了很多，都放在家里！”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有的人转眼就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然后如影随行。很多时候，你无法预料，最好的朋友刹那就会在下个路口各自告别，然后再无联系。

经过上次输光小人画的事件后，我却因祸得福，不但重新得到更多的小人画，更重要有了刘敏这个好兄弟。之后的小学生活我简直开心的可以飞起来。班主任把我们安排坐在了一起，我当时心想:这个班主任残害老子这么多年，总算做个一件好事。成为同桌后，我们无话不淡，聊自已喜欢听歌曲，聊自已喜欢看的武侠，聊自已考试作憋的心得，更加惊奇的发现原来我们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们无所不做，在早自习别的同学背课文背得差点吐血的时候，我们眼睛看着课本嘴里却哼着歌曲。我们下课后跑到梧桐树底下，吃着便宜的冰棍和辣条，阳光耀眼，树影斑驳。我们无所畏惧，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脚步踉跄，却步步真实。

高中有个女同学问我:“刘心宇，你恐惧感最强的一次经历是什么时候？”我说:“是在小学。”女同学:“是吗？说来听听。”我:“有一次考试，自已居然迟到了。老师罚我站在升旗台上足足三个小时，并且不准上厕所。等我站了两个小时，就非常想嘘嘘。但我还是尽量控制住自已的身体，因为我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想尿尿。可这时，那个低智商的老师却走过来说，看你这样肯定是口渴了，来，喝口水吧！然后，他递给了我一瓶水。妈的，整整一瓶啊！”女同学大笑，接着问:“然后了？”我:“还能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女同学继续问:“然后呢？”我:“然后我就突然醒了，发现这只是自已做的一个梦。”女同学说:“呵呵！原来只是个梦，那不挺好的，有啥恐惧的。”我:“还没完呢。等我醒了一看时间，妈妈的！真的迟到了，赶到学校居然发现今天真的是考试。”女同学哈哈大笑:“不是吧！真的假的啊，那后来呢？”我耸耸肩，说:“恶梦成真呗！”

那个时侯，我因为这件事恨死了小学的那个班主任。为此，我和刘敏决定想办法整整这个老师。刘敏从家里带来一小瓶绿色的水，我问:“这是什么？难道是江湖失传已久的含笑半步癫！”刘敏:“癫个鸟啊！这是我妈妈的风油精。”我:“……哦！这玩意不是治偏头痛的吗？”刘敏:“有一次我感冒头痛，我妈就把这个搽在我太阳穴上，结果不小心弄我眼晴里去了。我滴神啊！那滋味！”我:“滋味如何？”刘敏:“简直不敢相信啊！”我:“你想把这玩意弄到班主任眼睛里去？这难度很大啊！”刘敏:“不！我准备把它弄在班主任的內裤上。”我大惊失色:“有没有搞错？你这个想法简直太——太他妈有创意了呀！我举双手双脚赞成。”然后我们偷偷溜进教师宿舍楼，完成了此次壮举，给我们小学时代增添了辉煌的一笔。第二天，班主任没来上课，据说是请了病假。

六年级，我们还在一个班，并且依然是同桌。不过，学校给我们班换了一个班主任。新班主任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教数学的，带着一副眼镜，很滑稽的样子。他一走上讲台，下面的同学就议论纷纷。我说:“他这么胖，看上去不像个老师，反而像个杀猪的。”刘敏:“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老婆居然是学校食堂的，看来他这么胖不是没有原因的。

新班主任宣布一条消息:期末考试谁数学没有及格，就叫家长来一趟。我一惊，心想:完蛋了，我跟刘敏两个人的分数加起来才六十分，刚好及格而已！这次估计难逃一劫。期末考试前，刘敏跟我说:“我想到一条妙计，可以帮我们顺利过关。”我:“快点说说看。”刘敏:“你看，每次我们俩考试都是各对一半，这次你把你做的给我抄，我把我做的给你抄。这样一来，我们俩就都可以及格了啊！”我喜出望外:“果然是妙计，就这么办。”

长大后，听到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其实，我小学六年级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那次期末考试我和刘敏两个人加起来的成绩是三十分，每人十五分，如同睛天霹雳。等试卷发下来，我们才发现:我把他做错的题给抄了，他把我做错的题给抄了。最后，全班就我们俩要叫家长。我们的家长也没让班主任失望，给他表演了一场混合双打。因为这次挨打，我和刘敏都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在小学毕业前，一定要揍班主任一顿。在一个晚自习，我们等来了一个机会。那天晚自习上着上着，突然停电了。全班一下子沸腾起来，班主任点了根烟站教室门口。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跟刘敏说:“现在乌漆麻黑的，要是这时候偷袭班主任，他肯定不知道是谁。”刘敏:“对啊！那还等什么？”啪！他一本书已经扔过去，我赶紧也扔一本过去。班主任凄呖的一声惨叫，让全班顿时安静了下来。而这时，突然来电了。我跟刘敏小声说道:“还好这电晚来了这么一会，否则我们就完蛋了。”刘敏小声附和着:“是啊是啊！”正我对自己的高智商行为啧啧称奇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妈的，书上是有名字的呀！写我名字的书，肯定就是我扔的啊！我不玩了，我想家吃饭！结果，我和刘敏被记大处分一次。

之后，我们再也不敢造次，安安静静的混到了毕业。

初中，我们还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不过，却再也没成为过同桌——都怪那个班主任。刘敏住校，我通校。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然后大家摇摇晃晃就到了初三。升学考试，我考的很差，刘敏考的更差。后来，我阴差阳错的跑到衡阳市六中念高中，而刘敏却放弃学业到广州打工。然后到现在，已经经快六年不见，不！我突然想起，高中时我跟他见过一面。那是在高二的寒假，我从学校回老家，到镇上我下车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第一眼没认出来，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刘敏。他站那傻傻的笑着，真是久违了，这张笑脸。他笑着看着我，我直接冲过去，他也一下抱住我，用手拍拍我的背。我说:“小子，这两年你在干嘛呢？怎么没有一点你的消息。”他笑着说:“我在广州打工呢。你呢？”我:“还在学校瞎混呢？”他:“你可别瞎混啦，外面上班挺幸苦的，你得加油啊！”我笑笑说:“你说话现在怎么跟我爸一样。”车上的司机叫道:“快点，车要开了。”刘敏急忙应道:“马上就来！”他拍了拍我肩膀，说:“车要开了，我得赶紧走了。你好好加油，有机会我们再聚一聚。”我点点头，用力说:“嗯！”这次匆匆一别，又是三四年未见一面。

高三有次回老家，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以前的小学去看看，发现学校却早已荒废，教学楼破烂不堪，宿舍楼杂乱无章，操场坑坑洼洼，杂草丛生。几个水泥乒乓球台废弃在那，无人问津。几棵梧桐树却依然枝繁叶茂。我爬上教学楼，走到顺数第二间教室——这里有着我太多的回忆。我坐过的那张课桌居然还在，上面有我刻的字，字迹被灰尘沾满，但依然清晰可见。阳光斜斜照进来，仿佛讲台上还有那个胖胖的班主任在讲课，而我和刘敏正躲在课桌下说笑。一个怀旧的人悲伤的是: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每件事每样东西都在每年每月每日中一点一滴的在改变，而更悲伤的是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变，那就是——改变本身！

我在想，如果我现在问一句:“你还好吗？兄弟。”我想，没有人能回答。只剩下这篇简简单单的小说。走下教学楼，一个人坐在升旗台上，回想着自己曾无数次被罚站在这里，不禁哑然失笑。想喝口水，不小心流了一小片在升旗台上，我坐着发呆，偌大的校园安静的仿佛一座死城。起来拍拍裤管，准备回家，却发现刚刚流在升旗台的一小片水已经被阳光蒸发的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也看不见。也许，往事就是一滩水迹，阳光一照，就会烟消云散。

不是我们不愿想起，只是我们早已忘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