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怕北方的冬天。冬天冻结了大地,也冻结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冬天人的生命是浅的,浅到轻易终结一生。冬天人的生命是宽的,宽到捱不到明年的春天。
冬天,多么可恨的字眼。一入冬,人便要数着太阳过活。冬日太阳多是惨淡的,收敛了光芒,让人打不起半点精神,盼头只在过年。老人们总说,新年鞭炮一响,日子就好过了。可我的太爷爷等不到阳春三月,等不到阳光照进他身体的春天。他带着对春的期盼和欣喜,换了衣裳剃了头,可命运弄人,却使他的生命永远停在了过年的前一天。他的身体刚托进大地里,新年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新的一年来了,春也近了。吊唁的人泪痕还没干,就让笑意绽放在了脸上。风开始温和地吹遍这个乡村,不再让人觉得刺得慌。太爷爷的身体被寒风一年一年地穿透,躯壳里留下着冬天的痕迹,冰冷传到他身体每一寸肌肤里,可任凭那炉火再怎么炽热,却再不能像春风一样可以唤醒他沉睡的灵魂。冬天先是折断了他的双腿,把他困在阴暗潮湿不见日光的屋子、盖了几层铺盖的床上,甚至把他埋进黄土里。
冬天的乡村带着荒凉的热闹——狂风住了下来,带着黄沙,洋洋洒洒地落得世界灰蒙蒙的。哀曲送走了一个灵魂,恐怕也会吵醒地下三尺灵魂。可能也会躁动不安吧,像地上迎接新生一样。可地上还是安静的,人蜗居在地上,昏睡着,熬着、熬到日子化成哗啦啦的春水,熬到绿枝攀上新芽。
人会消失在某一个冬天的。不知谁是我们最后记忆的储存者。人怎么才算完全消失呢?冬天,日子把人消磨的无处安放,开始闲聊,扯东扯西,向着火取暖。火闪着微光,祛不除寒意。话说尽了,人沉默着,却谁也不记得生命里还有这个人的痕迹。火灭了,人散了。冬天让人的记忆越发模糊,模糊地容不下那个刚刚逝去的生命。冬天让我生命中永远丢了一些人,我对他们的记忆也永远只停留在冬天。我害怕冬天,可我也隐约觉得,冬天终会带走我的。
我年纪轻轻,怕什么冬天呢?可我还是怕在某个冬天,它打倒了我,多年与之抗争却走向坟墓的我,流出苍老浑浊眼泪的我。我听到北方的风肆意地咆哮,可我发不出一声生命的嚎叫。我看着自己开始萎缩,缩成我初生的模样,都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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