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上,我给学生讲起巴金先生的《繁星》。我问他们,看到星空是什么感觉。他们木然地摇摇头,仿佛“星空”是一种遥远而陌生的事物。我蓦地一惊。忽然发现,在这座城市里,自己确已许多年未见到繁星满天的夜空了。连我都逐渐失却了那种感觉,遑论这些十来岁的孩童。他们在冰冷的钢铁水泥间呱呱坠地,从小便双脚不染纤尘。城市里高楼林立,遮蔽了自由,也拒绝了来自星空的善意。
一直觉得,人世间,我所熟稔的不过父母、头顶的星空和脚下的土地。
如今,我终于发现,这纯粹是种误解。
我从未真正踏上过一片土地。一片沟壑纵横尘土飞扬的土地。一片暴雨过后,如生活般泥泞的土地。一片祖祖辈辈在烈日下,辛勤耕作的土地。
而这些年来,头顶的星空,于我也越来越遥远而陌生了。
幼年时,生活在城市郊区,与田野仅仅象征性地隔一座围墙。当夕阳在墙头隐没,余晖映照着树影斑驳。我喜欢夏夜里,搬个小马扎,坐在围墙边。抬头,漫天繁星沉醉了整个童年。那时的自己,无挂无牵,心灵纯洁得容不下一丝苦难。有时候,遇到几个小伙伴,大家一齐抬着头,对着星空指指点点。“看,那是北斗七星,它们属于大熊星座……”总有小伙伴喜欢“卖弄”自然课上学到的知识。
那是我苦涩的少年时代。一个冬夜,我和父亲走在乡间原野上。万物肃杀,霜寒地冻。萧瑟的原野望不到边,地上随处可见枯残的秸秆。我猛地抬头,又看到那漫天星斗,激动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确定它们是否来自童年。但是它们的微笑,竟然和童年的星空一样亲切。我就那样抬着头走,久久凝视着数不尽的繁星。那些星斗,温暖着寒冷的我,一路与自己相伴而行。
后来,每当我感世兴怀,总忍不住回忆起那个冬夜——父亲的身影和乡野的星空,直到热泪盈眶。
长沟流月去无声。未知未觉地,我竟然活到了,在童年看来如此遥远的年纪。想来,这些年,我在人世间奔走忙碌,追求着虚名浮利,还有所谓的尊严和爱情。我的灵魂再也不复童年的纯洁。我再也没有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凝望星空。而是任凭那些流逝的岁月,冲走星空,也冲走梦,永远干涸在宇宙最深处。
有时候,我抬起头,却看不见一颗星星。
这座雾霾缠身的小城里,早已落满了灰尘和叹息。它死气沉沉的夜空,如泥潭一般,让群星难以繁衍。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遮蔽了视野,压得人们喘不过气。又仿佛凝固的洪水,随时要吞没整座小城。城市是个杀手,专门杀死人的心灵。人们在这里生活得久了,便会遗忘星空与自由。我徘徊在城市里,徘徊在霓虹灯闪烁的大街小巷。那些刺眼的光扎伤了我,让我在面对星空时,永远失明。
可我知道,千万年来,星空总是住在那里,从未离开。反而是我,辜负了它们许多年。悲哀的是,以我短暂的一生,注定要先于它们幻灭。我将如一滴水,永远地,永远地融汇进人类的历史长河。而相对于人类的历史,星空则更加接近永恒。它将见证这颗蓝色的星球上,所有变迁的岁月与绚烂的瞬间。
待到未来,我风烛残年。渴望着,自己能够栖身原野,任烈风吹过花白的头发。
我仰着头,深深地凝望夜空。
群星璀璨,仿佛再次回到童年。
闭上眼睛,星空与生命沦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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