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堡垒

上海堡垒

第一次读《上海堡垒》，是在2006年，我从报刊亭买了一本《九州》杂志。

《九州》是2005年夏创刊的，我买的时候出版了还不到十期。我平常很少买杂志，这次主要是因为看到了编辑兼作者的一句话：

九州，是一个梦想。是天空里的第一滴水，我们希望它能变成海洋。

现在被称为知名作家的江南当时只是凭《此间的少年》崭露头角，他是《九州》的几个创始人之一，我欣赏的作家斩鞍也位居其列，很可惜，最后大家还是分道扬镳了。《上海堡垒》就是在这一期连载的，我很喜欢。

很多年之后，《上海堡垒》出了单行本，扉页上写着：

有些瞬间的存在，从开始就是为了被缅怀；有些笑容的绽放，仅仅为了被回忆。

说起来，回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2006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对我的工作生活有着重大影响，可如今均已印象模糊。那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北京。北京这个城市，对我而言熟悉又陌生，多少次来了又去，去了又回，在时光的潮汐中也渐渐物是人非。有人说：池上听雷阶前看雨，花开千年人犹不老，终究只是年少时候的梦想。十多年过去，今天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北京街头买到的这本杂志，不禁有些莫名感伤。我印象最深的是小说开头引用的叶芝的诗，《当你老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英文诗：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和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火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地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遥想当年，已经不再年轻，更谈不上意气风发，可是依然还有野心，还有梦想。幻想着用十年的时间实现财务自由，然后便是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如今，十多年过去，已到知天命之年，昔日豪情壮志尽随雨打风吹去，终日碌碌，一事无成。正如海子在诗中写道：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一滴不剩。

人往往是从承认自己的平庸开始变老的。

已经忘了从何时开始，我的心态更偏向于享受生活。

7月底自驾出游，去了乌兰布统草原。

有人说，旅行只是从你熟悉的地方到了别人熟悉的地方。

其实不是这样的，对我而言，旅行最好的感觉是在路上。

那天从塞罕坝去往张家口的国家1号风景大道上，温暖的阳光，辽阔的草原，那些在微风中摇曳的野花，还有在岔路口好奇地把脑袋贴向你车灯的小牛犊，所有画面都像电影一样闪动，在落日的余晖中如此美丽。你喜欢吗？也许你得过很久才能重新回到这里，你舍得吗？

车载音响中传出的是周传雄的《黄昏》：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 说出再见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

划出一句离别， 爱情进入永夜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 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

割断幸福喜悦， 相爱已经幻灭

听着歌，不由想起了乌兰布统草原的夜晚。

那是入住的第一天，无数硕大的飞蛾绕着路灯飞舞，不远处的一个酒店在不停地放烟花，把草原的夜空映射得分外璀璨。

我问街边烤肉串的老板：内蒙人民一贯如此热情吗？这里的飞蛾怎么这么多？

老板笑了笑：那都是客人放的啊，从北京来这里玩的有钱人很多的。飞蛾嘛，多是多，可寿命很短的。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最喜欢看别人放烟花。从小就是一个不合群的孩子，喜欢在灯火阑珊无人关注的角落看路上的车水马龙，看天上的花开花落。

2006年，已经去过很多趟北京了，尤其是那些狭窄的胡同，百花深处，宛如停留在时光尽头，让人恍惚中依稀有了故乡的感觉。

可那时候的我还没去过上海。

上海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一座浮华的城市，十里洋场，万丈红尘。

第一次去上海是2009年的秋天，空气中满是桂花的香气，那一瞬间，感觉这个城市也很美好。

于是，便在那天微雨的夜晚，有熟悉的小夜曲奏响，睡梦中的我如误入桃花源深处的捕鱼人，茫然不知所措。

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

黑色的雾里，有隐约的光，

还有花朵瞬间的枯萎和绽放。

透过你的双眼，我看不清世界。

人这一生，总是在不停地相遇与错过。

还是乌兰布统的那一晚，酒店的停车场有带着吉他和架子鼓的几个年轻人即兴演奏，我上前给他们鼓掌加油，轻轻跟唱着朴树的《平凡之路》。这些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让我想到了从前，那无法再回头的青春岁月。

他们唱的最后一首曲子是《喜欢你》，beyond的一首老歌了。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 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满带理想的我曾经多冲动

你怨与他相爱难有自由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 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每晚夜里自我独行

随处荡 多冰冷

以往为了自我挣扎

从不知 她的痛苦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 轻抚你

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

像昨天 你共我

既然结局已经无从改变，那么我们也毋庸畏惧。

天空的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想要不被时光追上，努力奔跑吧！

隐约还记得《上海堡垒》是以两首古诗词结尾的：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

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苏轼/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性德/木兰词　拟古决绝词柬友

那是女主角林澜写在纸上的词。

打算这个周末去看《上海堡垒》的电影版，很喜欢电影的预告片：

很多年以后，孩子会记得这个时代的。

再没什么时代天空这么美了，绿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如女神欧若拉的裙摆，紫色的流星落下来，紫色的大丽花盛开、破碎，它的花瓣像是紫色的水向着四面八方奔流，熄灭的时候像是烛火在强风袭来的一瞬间。

永别了，天空盛开大丽花的时代。

那一刻，上海即将陆沉。

忽然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处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也许这是一个将被记忆的时代，可是留下来记忆这个时代的又是谁呢? 留下来的又是什么呢？也许只是这短短的五个字吧：

好好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