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西方传统在试图解决人的问题时,逐渐走向了对存在者的思辨,走进了概念的死胡同中,克尔凯廓尔关注到了另外一个事实,即“我自己的存在对我完全不是思辨问题,而是一种我个人热情介入的实在….我是在生活里遭遇到它……”“我”的存在应该是一种活生生的生命过程,“感受其痛楚、欢娱及进行亲自的抉择。”
克尔凯廓尔打破了传统哲学的老路子,他在用他的生命实践他的哲学,所有的哲学观念与概念都是来自切身体会。他所论及的人生三阶段、信仰、绝望等概念都不是冷冰冰的思辨产物,而是他所卷入的生活后的所思。
1、人生三层次
克尔凯廓尔将人的存在分成了三层次,即审美层次、伦理层次、宗教层次。这三个层次不是严格的人生三个阶段,而是人可以做出选择的三种生活。基尔凯廓尔认为,审美层次和伦理层次的人都会导向绝望,而只有宗教层次的人,也就是基督教信仰的人才会脱离绝望,真正地存在。
审美的存在是直接性的存在,是为自己而活的,比如儿童、享乐者(唐璜),艺术家(莫扎特、瓦格纳等),克尔凯廓尔还把那些使哲学成为概念游戏、与自己生活分离的思想,自己站在生活之外,成为旁观者的思想家或哲学家,称为理智上的审美者,因为“一个以抽象概念制定出一套完整价值理论的哲学家,却依然是孩童般或学究式地存在,从来不曾感到伦理带来的伤痛”。(《非理性的人》p176)这层次的人生活快乐的、幸福的,孩子式的存在,但最后还是会不得不陷入绝望当中。因为人终要面对死亡,面对虚无,面对人的有限性,而心生恐惧与焦虑。
人不会一直处于审美态度中,“审美者在选择审美生活方式的瞬间,便同他自己相矛盾,从而进入了伦理阶段。”(《非理性的人》p176)人的这种矛盾是指在享受自足的快乐同普遍的社会伦理价值的矛盾。比如一个年轻父亲沉迷于游戏与其要担当家庭责任的矛盾,这时人要选择伦理生活,“维护一种可能合乎社会需要的或至少是社会赞同的道德”,过上“狗一样的生活”。也就是说,“在伦理层面,个体所想的是什么对群体是最好的,而不是单单为自己考虑……人所考虑的是普遍的东西、绝对的东西、善和恶,而不是那些仅使自己快乐或不快乐的东西。”(《克尔凯廓尔》p53)
伦理层次的人是为他人而活的。伦理规则是普遍性的,是合乎社会要求的道德标准,是普世的价值标准。但这种道德规则不一定适合个体的“我”。个体的我“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者,我的存在绝不可能完全纳入任何一个普遍概念乃至一个普遍概念体系。”(《非理性的人》p178)
宗教阶段的人是为自己和上帝而活的,他是一个突破伦理,接受召唤的个人。接受召唤的人在恐惧与颤栗中成为自我,也就是说,人要经历自己痛苦的抉择、不安、挣扎、孤独和绝望等,才能到达宗教层次。
就克尔凯廓尔而言,宗教阶段就是基督教信仰阶段。这应该说是克尔凯廓尔本人因信仰基督教而产生的切己体会。而我们可以将宗教阶段作一种开放性的阐述,即当人经历痛苦、抉择,开始听从自己内心真实声音,听从内心召唤,不再刻意追求外界的物质财富权利,对人对事不畏不惧、不执不妄,知天命,人就处在了宗教阶段,也就是信仰阶段,就像干老师那样。
2、个体的信仰
在克尔凯廓尔认为,理智无法理解信仰,理论无法进入信仰。信仰是靠活出来的。
“即便有人能够把信仰的整个内容改换成概念的形式,也不等于说他就领悟了信念,领悟了他何以进入了信念或信念何以进入了他。”(《恐惧与战栗》P3)
信仰又是个体性的信仰,它高于普遍性。
“信仰正是这样一种悖论,单独的、个体性的东西比普遍性的东西更高;它在普遍性的东西之前得到辩护,但不是作为低于后者而是作为高于后者的东西得到辩护;(《恐惧与战栗》P31)
信仰是建立在宗教阶段上来说的。在信仰层次上,不得不提的是信仰的骑士与无限弃绝的骑士、伦理的悲剧英雄这两种形式的区别。
无限弃绝的骑士与信仰的骑士
“无限弃绝的骑士认识到自己永恒的那部分并不以此世生命为故乡,于是决定把自己交托于上帝之手。他籍着一次伟大的跳跃,进入了无限,弃绝了一切对有限的要求。”(《克尔凯廓尔》P65)无限弃绝的骑士会弃绝一切有限的事物,将世俗中的不可能转为精神上的永恒可能。比如克尔凯廓尔在《恐惧与颤栗》中举出一个例子,一个小伙子爱上了一位公主,而这段恋爱关系不可能转为现实的婚姻。这位骑士将这种爱转化为内心精神上的爱,也就是说他将现世的不可能转化为对永恒的信心。他认为他们俩的爱是永恒,是无法被现实的有限之物所阻止。
“他对那位公主的爱,就他而言,将成为一种永恒的爱的表达,它会具有一种宗教特征, 会神圣化为一种对永恒存在物的爱;它的确不会实现,但它那现实不可予夺的、关于其永恒有效性的永恒意识使它绝不会调和。”(《恐惧与战栗》P20)
“他不再在有限的意义上关心公主做了什么,这证明他已经在做那无限的运动。”(《恐惧与战栗》P20)
而信仰的骑士与无限弃绝的骑士的区别正在于他期待自己的有限愿望得到满足。无限弃绝的骑士抛弃有限性,进入永恒的满足。
克尔凯廓尔认为,人不能直接进入拥有信仰的阶段,而只能通过无限的弃绝。“他无限地弃绝了一切,然后籍着荒谬又重新得回一切。”比如亚伯拉罕,正是这类信仰的骑士,“亚伯拉罕凭其信念迁移出了他先辈的大地,从而变成了住在希望之乡的一名异己。他有所抛弃,有所坚持:他抛弃的是世俗的庸见,坚持的是他的信念。”(《恐惧与战栗P3》)亚伯拉罕将自己唯一的钟爱的儿子以撒献祭,正是他通过无限的弃绝而放弃对有限事物的追求,进而投身于信仰之中,最后因信仰而重新得回了以撒,得回有限之物。
因此真正的信仰的骑士是要经历无限弃绝的阶段才得有真正的信仰。
悲剧的英雄与信仰的骑士
悲剧的英雄,其行为仍然处于伦理范围内。“他容许关乎合乎伦理事物的表达在关于合乎伦理事物的更高表达中的有其目的。”(《恐惧与战栗P32》)比如阿伽门农对女儿的献祭这一事,他把对国家人民的更高伦理义务置于对女儿的较低伦理义务之上,他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女儿,并被人民所理解。同样的悲剧英雄在我们生活中也可见,比如一个老师花去大量时间去无偿辅导班级里的差生,不顾自己生病,不顾自己家里需要照顾的儿女。
信仰的骑士超越普遍的伦理,并在伦理之外有更高的目的,这个目的就是个体的信仰。信仰的骑士不按普遍的伦理要求去做,他挣脱出给予充分安全感的普遍伦理,跃入孤注一掷的信仰之中。
因此,悲剧英雄的牺牲行为是可被人理解,可被人同情的,而信仰的骑士(亚伯拉罕)的信仰行为是不可被人理解,无可调节的,“他无法言说。只要我言说,我就是在表达普遍事物;而如果我不言说,人们又不能够理解我。”(《恐惧与颤栗》P36)在这里克尔凯廓尔似乎走入了极端,信仰可以被言说,但不易被理解,因为普遍性的大众很难理解个体的信仰。只有同样拥有信仰的人才可对信仰的人怀有同理心;若信仰不可被言说,人将陷入无限的孤独境地,而成为绝对的孤独者,而无法沟通,也将不再有“相同尺码的人”的汇聚。
另一方面,信仰的难处正因为它的不确定性。
克尔凯廓尔认为,信仰是荒谬的,具有不确定性。“信仰正是个体内向性的无限激情和客观的不确定性之间的矛盾。如果我能客观地把握上帝,我就不会信靠;正是因为我不能,所以我必须信靠。”(《非科学的最后附言》)而悲剧的英雄对失去什么是确定的。“悲剧英雄在英雄行为中料想得到会失去什么,而信仰的骑士则不然。阿伽门农料想到会失去伊芙琴尼亚,而亚伯拉罕则并没有想到会失去以撒,至少就长期看来如此”(《克尔凯廓尔》P65)
信仰就是你不确定结果会怎样,但你还要去信。
三、绝望
克尔凯廓尔把绝望分为三种形式:“在绝望中并不意识到有自我(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绝望);在绝望中不要是自身;在绝望中要是自身。”(《致死的疾病》P9)因第一种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绝望,我们暂时忽略而看看后两种形式:一是做自己而绝望,二是不做自己而绝望。
第一种——对自身的绝望:不要自身而外向成为他人。想摆脱自己成为某一英雄、某一角色,但是摆脱不了自己,比如对自身糟糕现状的不满,想成为俞敏洪那样的人而做不到;第二种——在绝望中要是自身:不要现有自身,内向成为另一个自我。此时,在绝望中的人本身正处于他所是的自我,他想摆脱开构造他的力量,这种力量迫使他成为他现在不愿意成为的自己。但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成不了他所求的自我,因此而陷于绝望。比如一个容貌一般的女人,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她想通过化妆或者微笑等来改变自己的容貌,但是仍难掩其容,她感到绝望,这是对自身无法摆脱塑造自己的力量的绝望。
这两种绝望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转换。比如这个对自己感到绝望的女人在通过化妆或微笑来试图改变自己的容貌而无望后,就想要摆脱她所是的自身,比如说整容成明星脸,容貌改变后的她感到很快乐,或者改变容貌后的她因没有气质而陷于痛苦。但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两者仍都是绝望的,因为她所追求的自我都不是本真的自我。
本真的自我是信仰着的自我。那么什么是自我?自我是具有独立精神思想的人:
“人是精神。但什么是精神?精神是自我。但什么是自我?自我是一种自身与自身发生关联的关系,或者是在一个关系中,这关系自身与自身所发生的关联;自我不是这关系,而是这关系与它自身的关联。”(《致死的疾病》P9)
绝望就是“在自身同自身相关的综合关系中的错误关系。它来自自身与自身发生关联的综合所处的关系中。”(《致死的疾病》p12)也就是说,绝望是人对自我的错误的认识和错误的存在方式上的精神状态。那么那些是错误的呢?没有朝向信仰的自我是错误的。
克尔凯廓尔认为没有一个活着、在信仰之外的人是没有绝望的。“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不秘密地隐藏着某种不安、内心的争斗、不和谐,对某种还不知道的,甚至不敢去知道的事情的焦虑,对某些生存中的可能性的焦虑,或对他自己的焦虑。在任何情况下,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活在基督教世界之外的人是没有绝望的。在基督教世界中,如果一个人不是真正的基督徒,或不是一个完全的基督徒,他也仍在一定程度上处于绝望之中。”(《致死的疾病》P18)
绝望是一种精神的疾病、致死的疾病,而且是让人欲死不能的。因为这种绝望是永恒的绝望。
“绝望的折磨恰恰是求死不得。因此它更与人横于病榻同死亡搏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状态相同。所以这致死之病是既不能死,又似乎没有生的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无希望就是连最后的希望、即死亡都没有。当死亡是最大的危险时,人希望生;但当人认识到更恐怖的危险时,他希望死。所以,当危险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死亡成为人的希望时,绝望就是那求死不得的无望……在这最后的意义上,绝望是致死的疾病,这事令人痛苦的矛盾。这自身的疾病,总是在死的过程中,要死又死不了,而是死于死。死亡意味着一切的完结,但死于死则意味着活着去经历死亡。”(《致死的疾病》p16)
若人处于绝望中,就连死亡都无法令其摆脱绝望,绝望的永恒性让人可怕。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把人逼近了生存的绝境。人要么一直永恒地绝望着,要么跃入信仰之中;要么死着活,要么活着死(向死而生)。因此要脱离绝望的最后归路,就是把获得自我作为人的目标,让作为个体的自我真正存在着。
跃入信仰之中,“然后充满激情委身于这种生存,尽管没有任何保障,尽管别人不会欣赏,甚至不能理解你的选择。”(《克尔凯廓尔》p79)
2015年8月19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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