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原来有来过首都的长途车站,你一定对位于停车场东南角的,挨着市长雕像的那个硕大的停车位印象深刻。
不同于其它正常的车位,它的面积足足有一间小型超市那么大。如果你碰巧眼神不好没看见竖立在旁边的车站牌,又碰巧是第一次来首都,又碰巧有一堆熊孩子把毽子踢到了市长的头上,又碰巧你的男性自尊有点强烈,那么你或许会认为它是为市长雕像而修建的小型公园。
这种误认的情况最后很有可能演化成一出蹩脚的悲剧。就在上周,几个在附近玩耍的小孩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雕像的上面,位置正好位于市长的地中海头顶的中心。头顶五颜六色的毽子,加上市长坚毅的神情和那过于写实的略微后翘的屁股,让市长看起来像极了正要打鸣的公鸡。在几个孩子足足的笑了半小时之后,他们废了半天的劲把站牌旁边的供乘客候车的大长椅搬到了雕像下面,一个孩子踩着长椅登上了雕像,然后爬到了市长头上把毽子拿了下来,在离开的时候还没忘了俏皮地亲了一下市长圆圆的脑袋,毕竟 Robot 市长可是获得了四届最受市民喜爱的公务人员奖。
就在孩子们离开后,这起悲剧的男女主角登场了。他们是一对来自乡下的老夫妇,这会正在车站等待儿子的到来,然后准备一起坐巴士回家。这是他们一家第一次来到首都,由于老头心急着想在离开之前去买几斤新鲜的首都优质猪肉,以便回去正好可以为自己的肉店增添点新鲜玩意,但儿子却想利用这段时间去参观一下首都的红灯区。于是老两口先出发去了肉铺,但当他们提着60斤猪肉赶到车站时,才发现似乎来的有点太早了,距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当他们徘徊在停车场的时候,丈夫命运地偶然瞥见了雕像旁边的长椅。
“快看你!”丈夫边说边指给妻子看。
丈夫曾经偶然的去镇里上过几节初级的德语课。至于原因,可能只是出于不想浪费在报纸上偶然抽奖得到的课程体验券。但就在他有一天开始在肉脯里面对顾客说起“Guten Tag”以后,生意似乎好了许多。就连村子里面的乡绅老爷也好像对他有了一丝尊敬,说他是喝过洋墨水的。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在话里面硬塞进几句德语,有时为了显示他说德语的技巧高超,他会故意地把每个单词的小舌音拉长到足足2有秒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咳痰或者漱口。但因为他那糟糕的记忆力,他很快就忘记了所学过的大部分德语单词,除了一些骂娘和诅咒别人的话。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便有意无意的在每句话里面都进行各种初级的德语句式变换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即使他说的根本是汉语。
“一定是它(干)市长公园。” 丈夫继续说着。他经常使用“干”来代替德语里面的doch,老师告诉他这个词在德语里面并没什么具体意义,只起到加强语气的作用。至于为什么用“干”,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别的字的语气比它还能更加强烈了,虽然有的时候会让人产生误会。比如他上次他教导儿子,用上的加入这个字的祈使句—“帮助(干)你的妈妈在家!”—就差点闹出一部俄狄浦斯式的悲剧。
“我觉得不太像。”妻子似乎不太相信丈夫的判断。毕竟她觉得她的青光眼起码比丈夫的白内障要看的清楚的多。
“什么说你刚才?”丈夫似乎没听清,虽然在别人听来,妻子的声音跟呐喊差不多了。
如果两个耳背的人想要谈话,最好提前准备好几片润喉糖。有一次老两口吵架吵了一晚上(当然没吃润喉糖),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人突然发现听不见对方说话了,惊慌地以为是自己的耳背变得更加严重了。然而过了几天之后才发觉,只是因为两个人吵架把嗓子全都喊哑了,以至于后来几天没办法说话说的够大声。
“我说那不太可能是。”妻子从包里面拿出片润喉糖放在嘴里,然后提高了一个音调。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是什么鸟发出的声音。
“Warum ? !为什么 ?!”丈夫脸上漏出不悦。当他说的话里面飙出德语来,代表“干”已经表达不了他的愤怒了。
“我觉得它(干)肯定是,因为椅子在雕像旁边位于。”丈夫继续坚定的说。成长于传统家庭的丈夫似乎对妻子的不信任而感到十分恼火。如果说说他的传统观念太重,不如说他男性的自尊感有点太过敏感更为准确。就连他求婚的时候,他都选择在墓地里面。因为如果一旦被别人看见他在给一位女士下跪,他就可以辩解说他其实是在给母亲扫墓,而那位女士是恰好站在墓碑的旁边的,尽管他没注意到他面前的墓碑其实是属于一条死于难产的宠物狗的。
也许是丈夫说的太快,妻子没注意到他话里面的危险信号,还在继续向鸟一样喊到:“不可能吧,除了雕像和长椅,就什么都没有了,作为公园是不是太空了。”
其实如果算上妻子的鸟叫,或许确实有那么一点公园的感觉。
“Fick dich! Scheisse!干!”丈夫的怒气似乎把瘦瘦的脸都撑了起来,看上去跟鼓起来的河豚一样。旁边提着的猪肉似乎都快被他的怒气烤熟了。
妻子的青光眼没能看清楚丈夫憋的通红的脸,但丈夫话里的德语词让她意识到情况不太妙。虽然她并不听的懂德语,但凭借人类几万年进化形成的直觉,当你听到一大串不熟悉且略带敌意的声音和响动时,最好的反应就是快跑。
但老寒腿却限制了她求生的本能。在这个时候,妻子突然想起了电视节目《昆虫世界》里面的蟑螂—当你面对无法逃脱的情况时,装死或许能使你逃过一劫。于是妻子关掉了大脑的思考装置,只保留简单的语音回复系统。
“我说,那公园一定(干)是!干!”丈夫特意用了两个“干”字来强调自己的态度,虽然第二“干”很可能是出于汉语的本意。
“嗯,对,您说的对。”
您呼叫的妻子不在服务区,请在“嗯,对,您说的对”后留言。
“嗯,它一定是一个公园。”丈夫语气缓和了许多,用了个直述句。
“嗯,对,您说的对。”
请留言。
“嗯……” 丈夫这会感觉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面。跟自动答录机对话毕竟不是那么有趣。
“嗯,对,您说的对。”
丈夫这次没理妻子,径直走向雕像下面的长椅。当他来到雕像附近才发现,长椅距离雕像有点太近了貌似。如果坐下去,脸已经快要贴到雕像的底座上面。
“嗯……它是也许很方便对于读铭文” 丈夫说这句的时候有点像自言自语。
“嗯,对,您说的对。”
夫妻俩废了很大劲把腿伸进长椅和雕像的缝隙之中之后才得以坐下。丈夫这会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错了,因为这样坐着实在太别扭了。但让他主动承认错误还不如让他自杀,其实在他小时候确实就有那么一次差点害死他自己。在他上小学的时,他用刀片在讲台上刻字被同学举报,当老师问他的时候,他拒绝承认是他干的,并趁老师不注意把刀片吞了下去。为了不显得很可疑,他足足在学校撑了一天,直到晚上放学回家,痛到昏倒在地之后才被他父亲送到医院,然后通过手术才将刀片取了出来。跟据医生的记录,手术切除了他被刀片划碎的三分之一的胃以及五分之三的肠子。
丈夫为了避免尴尬,弓着身子,眼睛贴着底座,努力地想辨识底座铭文上的每一个字。其实除了看这个,也没有其他可做的,因为整个视线都被底座挡的死死的。
就在丈夫读到:“……Robot 市长为我市交通安全做出杰出贡献”时,他突然感觉椅子开始轻微震动起来。
“不要抖腿(干)你!” 丈夫的火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点,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铭文。
“嗯,对,您说的对。”
但丈夫感觉椅子震动的越来越大,而且似乎听见了儿子大声的欢呼声,这是他才回过头来,一个庞然大物已然朝他们这方向碾压过来,而且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想尝试着逃离椅子,但两条腿却被紧紧的卡住了。正当他想感叹这命运的骗局时,脑子里面却只能蹦出一连串的“干干干”。
妻子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就当她慢慢地重新启动好她的486大脑时,运行的大脑能接受的最后信号却只有恐惧和惊恐。
紧接着就是听到一阵木材被压碎、骨头断裂以及那熟悉的可以在肉店听到的绞肉的声音。
这对可怜的老夫妇在一个星期之后才被警察和消防人员从车底盘和车轮的中间给完全的清理出来。然后又花了将近一个星期才挑出了混在他们中间的木椅残渣。在对着一堆混合均匀的碎肉努力了又一个星期之后,法医终于放弃了去尝试分开他们的想法。就在医生将碎肉最后交给火化场之前,他应家属的要求,想要将碎肉进行称重并平均分成两份,其中一份代表丈夫,另一份代表妻子。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根据夫妇生前体检记录中的体重计算,碎肉的总重量足足多了60斤。
落幕。
有时不得不让人觉得上帝在接管操纵命运的职位之前,肯定是一个有着糟糕的幽默感和想象力的剧作家。如果说他创造 Abandon Town 和那辆开往它的巨大夸张的长途巴士只是为了让他可以完成这出悲剧,我一点也不会怀疑。
在这起事故之后,大巴士的司机接受了警方的问询。司机陈述到,在汽车就要开进停车位之前,他突然听到车子左面一声类似鸡叫的尖叫声,他眼睛瞟向左边,发现一个20几岁的年轻人正在兴奋的向大巴士里的他挥舞着手臂并欢呼着,手上还拿着只有首都红灯区才能买到的塑料阴茎纪念品。就在这时,他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压碎什么东西的声音。
警方又询问了被害者的儿子,证实那个分散司机注意力的年轻人就是他。当问及为什么要尖叫的时候,他反问道,你见到这么大的公交车难道会忍住不欢呼吗。最后警方以意外杀人罪和巨大物体迷恋症将其送往 Abandon Town 的精神病院。因为往来小镇的只有这一班长途车,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感受一次大巴士的魅力。
说起这辆庞然大物,其实在一开始它与开往其他地方的普通客车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那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返乡的尤利西斯一纸诉状把长途客运公司告上了法庭,一切才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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