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泉

早有去浙西大峡谷的计划。只是以为这里不太著名，又准备国庆假期第二天抵达，料想一定客房充裕。但一号晚在网上连搜几家农家乐，又打了一通电话，竟然都已订满。好在两个人的行程，可随时变更。可在出城时，又接到客栈的电话：刚空出一间。我们便赶紧订下，再次改变路线，直奔临安而去。

一路顺畅，午时赶到。客栈在半山腰，南临公路而建。一看房间，大失所望。这根本不是什么标间，只是一间很小的陋室，强“塞”在客厅朝山一角，北窗几被石壁遮掩，潮湿阴暗，一张坐上去嘎吱作响的旧床几乎占满整个房间。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奶孩子腥味，还有一处似水管漏水，嘈杂声不绝。这肯定不是标准客房，一定是老板女儿平时带孩子用的卧室，今天临时腾出来的。老板似乎看出我们的犹豫，忙说采光是差点，但价格已优惠，且如果诚心要，她就再做点优惠。

我们也懒得再找，不就睡一晚而已。

中午的农家饭很香，饭后小憩，下午去白马崖。

宁静的白马崖峡谷 溪谷最高处的飞瀑 图右侧为白马崖

中秋时节，溪水如练。叠岩高处，红叶渐染。石缝里，野生黄杨与罕见的三桠乌药伴生，每片叶缘完美，苍翠欲滴。涧深林密，缘水而上，尽得绿荫。人稀林静，可看可停，可留影；水浅，石净，可坐可卧。

一上一下，不知不觉中，半天时光已过。

罕见的三桠乌药

乏卧床上，忽觉静夜中漏水声时强时弱，循声推窗，水声竟来自窗下邃黑洞中。原来是一脉泉水，穿行于窗下！顿时大喜过望，今晚正合枕泉而眠。

泉水声的强弱一定来自家用的分流，这就意味着冲澡用的也是泉水。宁可辜负些睡意，也要体验下泉水的润泽。果然，淋喷头里出来的热水洁白晶莹，哗哗声如山涧湍流；滑过皮肤不粘不滞，就连黏在皮肤上落发，也可轻泻而下。真是从未有过的清爽。呡在口中，也是丝丝甘甜。这刚经过草木凝集、山野滤过的水，才是头等好水！

人，本来还可以和此一等好水相濡相亲啊！可惜这一脉清泉经潭入河，入江，入城再入户，水质已是低劣了五类。

再听窗下的泉声，尤其灵珑清脆。心身清爽地躺在床上，再枕着此等好水入睡，真是一件奢侈的幸事。

溪中罕见的豆娘

一夜无梦，醒来时通体泰然，无一丝酸痛。连空气中淡淡的奶腥味，也成了一丝清香。子夜，耳边的泉水似乎由悉悉索索，变成了哗哗啦啦。难怪齐已云“高秋初雨后，半夜乱山中”。

曾以为成全齐已雅趣的只是那场秋雨，现在明白即使山间无雨，半夜泉瀑依然会“乱”山中。其一是夜半山更静，其二是夜深树木蒸腾到空中水量最少，地表流出的泉水量最多。这也正是我们午睡时，未能听见泉声的缘故。

东山魁夷说“人人心中都有一股泉水，只是被烦乱生活遮蔽了声音，只有夜半醒来才能听到”。那也一定是夜宿山间，东山先生枕泉而眠才能触到的意境。

忽然觉得，老板那间标价低廉的陋室，是客栈最有诗意的一间，至少让我过了最有雅韵的一夜。而在初见时，只因不能临窗远眺，不够大，不够亮，不够干燥，差点与它失之交臂。

想来真为当时放弃执念深感庆幸！

看来能遮蔽泉声的，还不只是生活的烦乱，还有心中的俗念。即使身体能抵达山泉，俗念也会让我们的心灵与泉声顷刻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