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钟小邱这个人死要面子，人们常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并不见得——至少他很享受这一过程，只要在结果上达到了他的目的。

打肿脸充胖子其实没什么难的，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胖子，二百来斤。曾有朋友劝他：“小邱啊，这么胖方便么？也该减减肥，管住嘴！”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猪肉做熟了不吃，那就是不给它面子！我得让它死得其所。”这种以己度人的风度在朋友之间流传开来，渐渐地便没有人再劝他，于是他就这么胖下去，仿佛不胖下去就是不给那一身肥肉面子。然而那一身名牌很不识抬举，穿在身上勒得他喘不上气，再这么下去恐怕他也要成为果戈里笔下的“外套鬼”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思前想后又觉得倘若不减肥恐怕就是不给那一身名牌面子，实在不大妥当！更何况他曾经还穿着他们和工会主席握过手，和知名作家合过影。想想这身衣服给自己挣了不少面子，还不感恩戴德？越想越激动，忍不住对着袖子就是一顿亲，活像是对着久别重逢的恋人。

哦是了，说起来恋人也得让他有面子才行呀！脸蛋不能不漂亮，美观，倾国倾城！身材不能太差，至少也得前凸后翘，长腿高挑，品位不能太差，至少不能喜欢胖子……“然而我自己不就是个胖子？”他越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倘若二百来斤还算瘦的话恐怕就……”他急得冒冷汗。这么胖下去除非找个瞎子做老婆，他想，然而娶瞎子为妻是万万不可的，因为会失了面子。失了面子比失了性命更可怕，比失了这一身肥肉更可怕！这还了得？

“不成，得减肥！”他打定了主意。

可减肥是个长久活，一天两天也看不出来呀，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抽脂。

“我得找一家最好的整容医院，否则面子上挂不住！”他想。

“就穿着那一身衣服去，租个兰博基尼，大牛，慢悠悠地开着去！”他想。

这一身衣服勒得他气喘吁吁，脸涨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那一辆兰博基尼让他差点塞不进去。然而他微笑着，这一切使他有面子。

医院让换衣服，他不肯，他说得穿着这一身衣服才有面子，做手术也得有面子，没有面子的手术他是不做的。把那几个医生惊得一愣一愣的。

“先生，这恐怕不妥！”其中一位女医生说。

“别碰到我的手，这可是和工会主席，知名作家握过的手，那天他们对我笑容满面……”钟小邱提醒道，“快摘下口罩让我看看？”

“先生，您这是？”女医生一边不解地问，一边摘下了口罩。

“不成！太丑！把你们这最漂亮的医生叫来！”钟小邱气冲冲地喊道。

那女医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差点哭出来。

“这里是医院，不是妓院，先生。”

“知道，我只是怕没面子！”

五分钟后来了一位漂亮的实习生，钟小邱很满意。

“其实我内心淡泊，只是别人看不出来罢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钟小邱死在了手术台上。

葬礼上，亲朋好友们都来吊唁，钟小邱躺在冰棺中，穿着那身名牌衣裳。人们惋惜地看着他，有人摇头，有人叹息。工会主席也来了，知名作家也来了。一个说要让工会献上花圈，一个说要为他的死写一篇大散文。

“哈哈！我多么有面子！”

钟小邱顶开了棺材板。

（始于荒唐，终于荒唐，至始至终，满是荒唐。人的那点虚荣心实在荒唐又可笑。哈哈！）

                                        ——写于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