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也不和母亲说话,此后母亲坐月子的一个月都未曾踏入我和母亲的房间。
在食物上母亲也并未得到产妇应有的待遇,鸡和蛋前几个月奶奶拿去送给生了孩子的姑姑了,轮到母亲生我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吃。寒冷的冬天原本就是没有什么产出的季节,无论地里还是家里养的牲畜禽类似乎都停止生长了。母亲吃着同全家人相同的伙食,每顿奶奶煮好后由家里未出嫁的小姑姑端进来。
但是母亲必须得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照顾我,白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她把这一切苦都默默地咽进肚里。家里风平浪静。
计划生育的人在我出生第三天终于还是来了,看热闹的乡民们也来了,乌泱泱一大片,小小的院子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进屋,坐在院子里跟父亲和奶奶大声地交待着超生处罚政策。交头接耳的乡民压低声音议论着这家又生了个姑娘,肯定得罚不少钱,真不划算。奶奶煮了一大锅腊肉,准备了三大桌酒菜。父亲陪着酒,小心翼翼地说着好话。
母亲躺在屋里的床上,不能睡。小院里嘈杂的声音从窗户飘进来,一阵高过一阵,四面是紧实的夯土墙密不透风。我安静地睡在母亲身旁,全然不知外面的那些人最终会让我何去何从。
家里是奶奶当家管帐,幸好爷爷跑船攒下了一些钱。人们吃饱喝足,从奶奶手里接过厚厚几摞零钞后终于散去了。临走时还不忘要求父亲明天去乡计生办做结扎手术。结扎了就意味着父亲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是要毁了这个家呀!”奶奶瘫坐在杯盘狼藉的桌边,边哭边说。
那个想让父亲把我送给他当女儿的人也来了。母亲是断然拒绝的,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这个世上,她怎么能同意把我像包袱一样说送人就送人呢?
父亲保持着沉默,而奶奶这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留下吧。以后也不能生了,多一个姑娘也好。”说完又是重重的叹息。
我活了下来,而且此生我没有寄人篱下的遗憾,得感谢我那当家的奶奶在当时作出的那个英明的决定。
但我改变不了“超生儿”的身份。奶奶用500块钱换回我作为“人”可以生存下去的权利,要知道那时一个工人每月工资也才三十块钱。可我没有户口,也不能分配土地。从小被周围的人笑话是“花钱买的”,还说“没有户口的黑人不能吃饭”,为此我没有少哭。
当然并没有人不给我饭吃,只因为我天生自卑内向,遇事唯有默默流眼泪,似乎“超生儿”的身份从我还是颗种子的时候就随着母亲的思想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大脑里了。
父亲自从母亲生下我,自己又被迫去做了结扎手术后一直闷闷不乐,仿佛失去了未来继而又被人践踏了尊严。老话说“人活脸,树活皮”,父亲在乡民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只因为生了两个女儿,并且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儿子了。
父亲绝望了,爷爷奶奶也绝望了。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整日跟着姑姑们在田间劳作,回家后还要继续做家务,从不埋怨。
寒来暑往,不知不觉我已十个月大,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父亲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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