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先生

“快点的，做没做好呀？我都等多半天了！”一个震颤的、嘶声力竭的声音，划破了也盖过了小饭馆里的一切喧嚣。

“求求你们快点吧，给我留一条活路吧！”这声音震颤的更加波动，甚至能感到略带哭腔。我忽然想起这个声音半年前我听到过，那次是在蜜雪冰城的门店。

“麻烦看一下椰果奶茶加仙草好没好？”

“椰果奶茶加仙草快一点。”

“先做我的吧，椰果奶茶加仙草，我都等半天了。”

“椰果奶茶，加仙草快点儿做，我都快超时了。”

“……”

如咒语一般，他一刻都不停息的叨念着，整个焦虑的氛围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不过如你所料的，他迎来的是店员的呵斥。

这次也一样，那比紧箍咒还要命的咒语绕梁不绝。我感觉那个一向温顺的服务员大婶，已经把连珠炮式的脏话提到嗓子哑了，我感觉那个向来缅腆的店员小伙子，已经要去后厨炒菜刀了。我于是格外的警惕，离他们格外的远。

要说这家店也是，四五个人点同样的盖饭，竟然老老实实的分四五次出。与其说老老实实，更不如说是不紧不慢。

“没法活了呀，又一个快超时了呀，你们快点儿的呀！”他一边喊一边抱住头蹲下，又想弹簧一样挺起来，原地转圈圈。

我不想评判外卖行业，也不想抱着批判或者同情去写什么，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酸甜苦辣。我脑子里只有三个字:“至于吗？”

至于吗？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夏天在草丛边玩耍，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我一直挠，一直挠，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奇痒无比的挣扎。而我爷爷也站在附近，我问他，“没被蚊子叮吗？”

“叮了。”

“不痒痒吗？”

“不痒，你别老抓就不痒了。”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我当时无比羡慕，我想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被蚊子叮了不痒的人，我要是这样就好了。

现在想来，小时候真是细皮嫩肉呀。现在蚊子咬我，我就浑然不觉。不仅当时不觉，而且事后也不觉，皮糙肉厚的像一头驴。

又或者一些小伤口吧，小时候都非常在意，而现在有时候突然发现一些地方结痂了，才知道原来这里之前被划破过，皮糙肉厚的像一头驴。

现在再想一想那个问题，至于吗？是小时候细皮嫩肉的我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更真实，还是现在皮糙肉厚的我才是对的呢？处理焦虑的情绪也一样，有的人过分敏感，使自己困扰在情绪里无法自拔。有的人又过分顿感，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他也会慢悠悠的说一声:“哦。”

前阵子和一个研究精神病学的朋友聊天，他说了一个观点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他说其实只有精神病认识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正常人都是把世界原本的样子扭曲成自己可以接受和理解的形式，他们接受了被扭曲后的世界，所以他们能正常的活着，而精神病只能直面世界的原貌，于是他们无法接受，于是被我们称作疯子。

我想焦虑先生也是那种能够用纯粹的情感去感受世界的人，所以他才会用这种夸张的形态任情绪蔓延。

然而在人世间行走，我们必然要面对和处理各种各样的情绪，给它们带上恰当的滤镜，能够帮助我们更加从容的生活。所谓生活处处是修炼，正在于此。就像《四万八千问》里说的，我们要拥有一颗可以被揉捏的心。

佛家的智慧总是能给人诸多启发，想起那年在福州广花寺山门前的牌匾上看到了四个大字——“莫向外求”，我觉得单只这四个字，就够我学习一生，受用一生了。情绪虽受外物牵绊，却皆因心动而起，此心一动，则念念回想。所以真正的修炼，绝不是征服者的豪横，而更像是顺道者的谦卑。

愿以心如止水，迎面万丈波澜。

——选自文集《安妮猫与赫尔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