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买了黑塞的《童话集》(Die Märchen)和《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Klinsors letzter Sommer),于是把未读完的《德米安》(Demian)重新拿起。

上回读《德米安》,还是冬阳惨淡的午后,天色将晚时,书读到一半,窗外的树林,有绿色暗沉下来的余光,渐渐湮灭。这次在灯下接续,一气到尾,午夜的暗处,忽然间恢弘起来。
以前读《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Naziß und Goldmund)时,也有相同的体验。那是我偏爱的一部黑塞作品,写于《德米安》十年之后。黑塞永恒的主题,光明温暖之路与黑暗沉沦之途,在两部作品中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分别由各自的主人公历经呈现。

两相稍加对比,很容易看出,辛克莱就是歌尔德蒙,而德米安就是纳尔齐斯。重读两部作品后,更不难发现,辛克莱与德米安最后合而为一,成了一个人;歌尔德蒙与纳尔齐斯也是同一人的两个分身。一旦确定好这种意象结构,黑塞便用他惯长的笔法,如摆弄调色板一般自如,开始恣意铺叙了。
观察黑塞的笔墨,可以发现,他对那些沉沦而煎熬地行走于艰途的主人公,形象和心理的描绘,通常是逼真而明晰的,有明显可感的呼吸间的忧伤和喜悦;而代表光明和温暖的“引路人”,面目往往不甚明朗,言语在面纱背后传来,耳语般的絮叨,却是满满的诚意和坚定,如一束光照进教堂彩色镶嵌的玻璃,头顶有轻轻的言说在进行。不可否认,黑塞作品中的宗教意象,不时会被强烈地感受到,或者说,他本就是在以宗教的方式,说着宗教之外的东西。
黑塞吸引我的,还有他对过客人物令人惊异的处理手法。《德米安》的主人公身边,有过几个如梦境般显现的人物,浅吟慢语,光影浮荡,但却留痕深重。《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中也有不少类似的人物,着墨不多,倏忽消逝。但最后在我脑中萦绕不去的,恰恰是这些,谜一样出现和淡去的人物形象。
此外,与大多数作家一样,黑塞也对人性的原始欲望进行了呈现。“艾娃夫人”作为单独一章,无法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文中艾娃夫人对情感煎熬中的辛克莱说:
“你不应该沉湎于那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愿望,我知道你的愿望,你必须放弃自己的愿望,或学会正确地去期盼。”
这令我马上想到以色列作家奥兹的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中,阿摩丝对奥娜几乎一样的情感,以及奥娜对阿摩丝说过的几乎一样的话。
在我看来,黑塞的语言,无不充满奇异之处,富有引人寻觅的魔力,是一种静静流淌中的酣畅淋漓。他在《德米安》篇幅不长的前言中写道:
“我已不再寻求于星辰和书本之间,而是开始倾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
这正是我在黑塞所有作品中能感受到的那种流淌。
辛克莱与德米安,都是少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也是。
那维特呢,当然也是。从某种意义上,我是否可以说,黑塞与歌德,毕生都是用少年的笔在写作,因而始终喷薄,始终热望,始终哀愁,从未停止对世间的爱欲,从未停止热切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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