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癖好,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儿,尘埃,宇宙,音乐,文学,书画,奇闻野史,灵异冒险,怪诞美学,生命死亡…….小到家长里短、成长经历,大到国家政治、人生哲思。聊天儿嘛,讲的就是个自由。
一
“我可以坐这里吗。”
“嗯。”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挑染的粉红色头发,黑色大衣,看起来又拽又文静,希望她别太吵吧。
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我们竟然,真的就安静了一小时,从手机的世界逃离了一小时吧。她的耳机有点漏音,我隐约听到了莫文蔚的《阴天》。我还有个毛病,听到自己听过的歌,就会不由自主哼唱出来。“呼之欲出,那么明显”,跟歌词一样,那么明显。
她笑了笑,取下一只耳机递给我。
“你要听吗?”
怎么回事啊,有种莫名的感动。她的笑意还在眼尾,很好看。
我环顾四周,还好,只有我俩,我放下顾虑“或许我们可以外放?”
《阴天》的后一首是《晴天》,这天要晴?我抬头看了看,有点悬。
“你信命吗?”
我转过头,是的,她确实在跟我讲话。
命,这是很玄的东西,我正思考怎么回答。
“你信命吗?”她转头看着我又问了一遍,似乎不问到答案不罢休。我点头又摇头。
我不知道。
“算啦,我们都有各自的命,有些人的命不该信,有些人的命只能信。信与不信都是命。”她略带自嘲地笑笑,这一笑她的身体仿佛也变轻了……
“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是捡来的,我一出生就被丢了,跟着一个奶奶住,吃百家饭长大的。奶奶一生无儿无女,我无父无母,刚好。
我家在山上一个小村子,没有什么福利院,我甚至只在书里听过,但是他很美,空气很好,很香。你见过清晨喇叭花上沾着的小露珠吗?它学名叫牵牛花,我偷偷喝过嘻嘻,可是太少了,只觉得舌尖凉凉的。噢噢噢还有还有,你闻过雨后竹子的味道吗?有一种甜甜的清香,真的很想咬一口。
说起她的家乡,她的童年,明媚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时候人们总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我拼命学习,可是知识就是不进脑子,可能是我太笨了吧,什么都做不好,或者缺了点运气,只考了个三本。可是啊,家里根本没钱让我上学,总不能一直让叔叔婶婶救济吧,他们帮我太多啦,奶奶年纪也大了,她还得养老呢……
不过也没事,那破书谁愿意读啊,天天听老师念经都快把我烦死了,这下正好,去打工还来钱快。我就不信不读书能饿死我。
这一刻我相信,不读书,她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后来啊,我就理发店给人洗头发,餐厅里洗盘子。我的天,我才知道城里人洗头发要那么多水,还有好多黏糊糊的东西往头上抹,洗一次头发就几十块,这钱我可以用好几周了。还有餐厅那油,一定要那么多吗?盘子里全是,我好几次想偷偷存起来给奶奶带去,她炒菜总是舍不得放油,我们过年都没吃这么多呢,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想想又算了,那是别人的。
我还去过珠海帮厨,去成都做酒店前台,这年头骗子好多,幸好我聪明!!你别看我这不着调的样子,这几年还是存了点小钱的,还给奶奶修了砖房呢!
哎哎哎,北京的叫北漂,拉萨的叫拉漂,我这算什么?蒲公英?四处漂?哦不行不行,蒲公英一吹就散了,我还是当云吧,云漂。
她被自己逗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哇塞,你这样可以见到很多东西哎,你的生活一定很好玩儿。”
我不知道做什么,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她沉默了,轻轻靠在椅背,闭上了眼睛,好像眼里的光也一起灭了。
你也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她挑出一缕头发,细细摩挲。你看我这头发,漂亮吗?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说了起来。
可是它也不是我的。我有点错愕。
前年过年,得白血病啦。化疗可真难受,不过现在好啦,再也不用经受那种痛苦啦。
不治了,回家。
语气随意,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只有说到回家,她才是她。
一句“那就好”卡在嘴边又咽下。我没有多问,现在,两个沉默的人和缓缓流动的空气,适合安静。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我们坐得如此近,我们不是陌生人。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还是《晴天》,他手机里似乎只有两首歌,天能晴就好了。
“你信命吗?”
“不信。”
她再一次问我,这次我的回答不再犹豫。
不信?可是不信又能怎样呢?你能改吗?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老*一生行善积德,再难也没有堕落,自认不曾做伤天害理的事,整天跟个傻*似的学别人乐观,乐你*啊!我是不是就该死啊,早知道这样老*就应该死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为什么总是我啊?你*的这傻*命运,去你*的。
为什么我被丢了又要被捡起来,真的很像个垃圾啊!读你*个烂书,谁他*说努力就一定有结果啊。哈哈哈哈可笑吧,有命学,没钱读啊。这他*的老*认了。老*累死累活地赚钱想给奶奶好一点的生活,我有什么错啊。大家都跟我说会好的,好在哪啊,好在这该死的白血病吗?那真不是人受的。奶奶挨家挨户敲门,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跟人下跪借钱给我治这烂病。什么病啊,穷病啊。我也不怪他们,我知道尽力了,这就是命啊。你*的,这老套的情节,老套的故事,老*又不是演戏,关我屁事啊。哈哈哈哈哈*你*的命运。
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又哭又笑,疯了一样地唾骂命运。
风把她的泪也吹到了我的脸上,真咸呐。
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边找一边呢喃:奶奶,我奶奶呢。
她恍然大悟。噢想起来了,她死了,为了借钱给我治病,摔下山了,她腿脚本来就不好,为什么要晚上出去啊!
你知道吗?我连回家的车票钱,安葬奶奶的钱都没有啊!偷蒙拐骗卖我都想了,但是奶奶一定会怪我的。我这么没用,你说我该不该信命?啊?
我应不应该跟她说:会好的。
我他*的说不出口啊。
我甚至不该说那句:不信。
我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坐在地上,靠着椅子。或许她此刻正需要。
音乐停了。手机没电了。风小了。
她却像是刚从噩梦中挣脱,逐渐清醒冷静,之前那个人不是她。
她反握住我的手:
你这么年轻,你不应该信命。
至于我,是不得不信。
她擦了擦脸上还未干的泪痕,站起身来拍了身上的灰尘,整理好衣服的褶皱。
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影响到你我很抱歉。
对了,我叫陈欢。你呢?
算了算了,我们只是陌生人而已,你不用说的。
再见啦。
她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那么潇洒,不曾留恋。
身边突然空了许多,好像她未曾来过,我打开手机。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把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我笑了
第二天,新闻推送:江中发现光头女尸。
……
笑什么啊?
笑这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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