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

作者: 公梳脖子男 | 来源:发表于2020-04-05 19:07 被阅读0次

从腊月二十七上山到今天正月初三下山,一共七天,这是没有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第一个年,这也是最后一次回老家过年。

前些年外公还在的时候,过年不能出远门,甚至不能出门,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四个人在家里的年,好像少了那么一丝热闹,没有碰杯时候酒在杯子里摇荡,没有瓜子在嘴里磕出来的一声声脆响,坐在餐桌上都稀稀疏疏感觉不到一点拥挤的感觉,这不像是一个年。

今年,如我所愿去大舅舅家过年,小舅舅和表弟们也都回来了。好久不见的大表弟个子窜得飞快,已经快要赶上我了,小表弟也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了。

踏上好多年不曾踏上的归家的山路,比起前些年的激动,如今的脚下更是一份坚实,马路已经修到了大舅舅家门口,尽管路况不好,车上山还有些困难,但比起多久以前藏匿在山林中蜿蜒曲折的小路,如今的视野要开阔许多。小表弟四岁半,第一次回老家,上山的路上一次也没说累,虽然下山的时候嘴里一直嘀咕着不愿意,一直说着“这个路太长啦!”可能老家在他的心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生活着熊大熊二,有小猪佩琪,弟弟乔治,小羊苏西,还有小狗丹尼,只是对于第一次回老家的他来说,这样的见面,似乎太困难了些。舅舅舅妈口中的大表弟,一直是一个愿意待在这个山上的“野孩子”,他回老家回过很多次,他喜欢这座山上的一切,包括门口的竹林,堂屋的火炉,还有腊月的大雪。我记得小时候他还不能走路的时候就上过一次山,那个时候是用背篓背上山的,虽然一直在武汉生活,但是对于老家的一切,或深或浅都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象。就像多年以后和妈妈一起在老家的山路上遇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然后小伙子突然停下来,对着我妈打了个招呼,我妈还愣着的时候,小伙子一笑说:“您笑起来的时候很面熟。”然后小伙子向妈妈说出了他父亲的名字,然后就好像一见如故一样:“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我才终于理解张爱玲所说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 也没有晚一步, 刚巧赶上了, 没有别的话可说, 惟有轻轻地问一声: ‘噢, 你也在这里? ’”这句话的含义,它不仅仅是形容爱情,更是一种重逢,是从未谋面的眼熟,是忽而相见的讶异与欢喜。

山里的夜很黑,所以可以看到明亮的星,我和大表弟在院子里拍星星,多年后回忆起来,也许记得的不是那天的星星有多亮,而是那年我二十,他十二。

年夜饭之前要“叫饭”,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就是给逝去的亲人准备同我们一样的碗筷与酒,然后在院子里点燃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是在告诉他们忙了一年,是时候回家了。我一直觉得这个仪式很神圣,它让这个家永远都是完整的,至少有那么一刻。傍晚给爷爷奶奶上坟,黑夜快要压下来,毫无方向的风胡乱吹起大衣的一角,我们都站在这两方矮矮的坟墓前,点燃蜡烛,烧纸钱,烟从四面八方迷了眼睛,大舅舅站在一旁抽着烟,我们按次序给爷爷奶奶磕完头,我哥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四岁半的小表弟一听见要磕头,就不情愿地跑开了,大人们都笑笑说没关系,放完鞭炮,我们都散开了,突然看见小表弟手里拿着几张纸迎着风从坡上跑下来,对于避开脚下散乱的石子,他还有些生疏,他跑到了爷爷奶奶坟前,然后我听见小舅妈说:“他说这是他给爷爷奶奶写的信。”风把声音带到我这里,我知道他写的信,他会写他的名字,虽然还不会太多的字,但他会在每一条横线上认认真真画满一条条波浪线,代表着他写满了一整张纸。我的脚步没停下,我看着眼前从茶树间散去的烟,突然觉得,关于爱传递的方式,即使我们永远无法预料到别人给我们的会是哪一种,但是我们仍然会被温暖扑个满怀。小表弟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但是他知道爷爷奶奶安详地睡在这个下面,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拥抱安睡的爷爷奶奶。

其实送别,不仅仅是晚辈为长辈送行。我想起很多年以前大表弟回山上来过年,下山的时候,我偶然回头一看,忽然看见了下山前嘴里说着一定不送的大舅舅在远处的山包上抽着烟,抹着眼泪目送我们下山。忽然又想起今天去看望表哥的嘎嘎(奶奶)时候,新房子楼梯间的灯还没装好,我们打了电话然后上楼,我们打开手机的电筒往上爬,忽然看到前面有一束亮得多的光——是表哥已经七十多岁的嘎嘎(奶奶)拿着手电下来接我们,嘴里还说着:“我生怕你们没带电筒看不见。”她不知道现在的手机已经能发出很亮的光了,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养成的一定记住给手电筒充好电的习惯现在还保持着,只不过以前是充满泥泞杂草的山路,而现在是钢筋混凝土的楼梯,不管周围的世界变得多么冷漠,老人家手里的电筒都一直为孩子们照亮着回家的路。走的时候,一直看着我们下楼,这次她知道我们有手电,能照亮前面的路,母亲对于孩子的光,起初是在手中的电筒里,最后却是回到了欲穿的眼睛里。

大舅舅他们过完这个年也就要从山上搬下来了,要离开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了,当我们谈笑的时候说起“以后再也没办法上山过年了”的时候,大舅舅仍然是和以前一样一笑,然后说:“你们想上去还不是随时可以上去啊。”不过不同于以前的是,我长大了,我能分得清哪些是说出来的玩笑话,小时候经常被大人的话忽悠,总是像现在的小表弟一样经常发牢骚说:“你们说的话都是骗人的!”现在却开始忽悠起别人来,而对于那些话所谓的真假,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在意。所以这次我没有回答大舅舅,只是像很久以前他那样,笑了一下,将岁月都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到底什么是年?年一定是要有一个地方才对吧,就像我这么依赖老家的山一样。我原本以为的大鱼大肉热热闹闹好像又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年,像是一个中国结,开始的时候几根线零零散散的,可是到了最后,用力一拉,就都凑紧在一起了。可是没有了老家,年又变成了什么呢?我们的牵挂该去向哪儿呢?

我回到家里,安安静静写下这一篇文章,爸妈在卧室里早就睡着了,小舅舅也发来消息说已经安全到了家。很远很远的老家的山上,现在已经没有了光亮,可是我还是想着它,想着屋前屋后满地的厚朴树叶,想着后山上的一排排茶树,想着不远处安睡的爷爷奶奶,想着回到老家就突然下起的大雪。

大概是积存了太多的想念,所以回忆才会一直在脑子里咚咚作响,我说不清年是什么,但是我确信,下一个年,我还是会和家人紧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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