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

“滴答滴答滴答……”

“倒计时，十，九，八，七……”

要是在十年前，外面该放鞭炮和烟花了，贵生该和老伴包完大年初一的饺子，也该收拾完孩子们吃掉的瓜子皮，花生壳，各种各样的糖纸；亚鹏和雅琪看着晚会一定在哈哈大笑，雅琪缠着上大学的哥哥分析魔术表演，双手托着下巴听哥哥胡扯一通，才在初中的雅琪还要偷偷跟哥哥讨论学校里很好看的某个男生女生……

可这时候早已不是这样了，贵生一个人坐在靠背椅上，任凭往事一幕幕地在脑中闪现，电视也亮着，就那样自己亮着，里面闹哄哄的，也全是贵生不熟悉的明星面孔，邻居大多都睡了，这些年很少有人守岁到凌晨，也不可能冒着半夜的寒风出门放鞭炮了。贵生也就这样坐着，不知不觉地流了泪，男人啊，活了大半辈子了，到头来孤零零的，再看看墙上老伴的照片，他的思绪又飘到今天下午。

贵生今天早早起了床，把小小的土木房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贴了大红色的对子和门神，也难得地去了镇上，买些肉、菜、调料，又想着回去宰了大公鸡，再把攒的鸡蛋从粮食柜里拿出来，今儿该吃了，不必再怕它坏了。贵生给亚鹏打电话问起今年过年怎么还不回来，往年到了腊月二十五六就该回来了的。亚鹏说“哎呀，我带着秀芸和童童在日本呢，我们就不回去了！”贵生听到小孙女在电话那边说“爷爷，我从这里回去就去找你抓蜻蜓……”“什么蜻蜓，回国你上不上钢琴班，你想输在起跑线上啊，还是以后长大了要回破村子里逮什么烂飞蛾啊！”贵生清晰地听见了儿媳的声音，这儿媳妇一向不喜欢他们农村出生，要不是亚鹏念了大学有个好工作又答应了不常回村，这秀芸能嫁，还能给生个闺女？贵生清楚得很，人家不喜欢不愿意，咱也别搅和了儿子的家，贵生又跟儿子叮嘱几句照顾好娃，注意安全的也匆匆挂了电话。

雅琪今年刚上大学，今年寒假是他大学里第一个寒假，贵生跟她商量着好好做几个菜，爷俩过个好年，但贵生说话雅琪也不管，就一个劲扒拉着新手机，那屏幕和操作贵生都是不怎么懂的，贵生本就有气，说了一句老套的话“你是不是想好好过个年！”雅琪不耐烦地说“我又咋了嘛。”贵生想起七年前妻子不在了，雅琪那会才十一、二，一直乖巧懂事，小小的就承担了母亲生前的活儿，可今才上了一学期的大学，脾气竟越发上来了，也爱摆弄那些新鲜玩意了，他不禁又为女儿的成长感到心酸，也便不外说话，转身去取鸡蛋什么的，预备弄年夜饭了。大约七八点的时候，贵生做好饭菜，放开了如今很少见的“大头”电视机，年岁早久了，颜色也早已经不清楚。雅琪的高中同学，也是打小一块玩起来的郑雪找雅琪玩，两个人说着大学里的事，一起刷微博、看视频，自动地和贵生分了界。饭没吃两口两人便说要出去走走，出去一会儿打了电话回来说是要去郑雪家里，不准备回了。

贵生自己吃了这些平日里从没做过的饭菜，也没觉得有多好吃了，春晚的节目也越发没什么意思了，他越发觉得冷了，起身又加了件衣裳，又坐到桌旁，这顿饭，就是他一个人的年夜饭，本来准备包些饺子，把小硬币塞进去，明一早就可以一大家子吃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如今也不必了……

贵生就一直坐着，偶尔看一眼老伴的照片，听着钟表不断绝的嘀答声，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倒计时也完了，饭菜早已经凉得不成样子，是新年了。如今人老了，觉也少了，贵生倒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索性就先坐着吧，看电视里最后几个节目的时候，他显得很认真也很高兴，时常笑一笑，咧开了嘴，却笑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