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老了,那个曾经腿脚有力,很能走,还能骑车子的六十多岁的妈妈,现在哪儿也不敢去,怕外面有风,怕感冒。她的身体如此削瘦虚弱,每天吃极少的稀饭,喝比饭还多的药,象个小孩一样依恋儿女们。
我在妈妈身边一个多月了,妈妈的病情仍然徘徊不定。早上她又发悲叹,感觉身体极度虚弱,双腿提不起,连双臂也无力了。妈妈很漂亮,我呆呆地望着她,欣赏那俊俏的脸庞,精致的五官。虽然岁月与命运使她满面风霜,但,她是个美人。想给她拍照。她拒绝。她不愿意后代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怕吓着人。其实一点也不是那么回事。她说她五形倒了,意思是归期临近了。我难过。双手按在她肩膀上,为她祷告。一开口,顿时禁不住哽咽哭泣。
妈妈有极深的心理疾病,那是几十年点点滴滴累积下来的伤害造成的,她不承认,我也理解。只在暗地里跟弟弟说,不要惹妈妈的气,不要计较她的话,她要怎样,先耐心听,再和气讲,不争不急慢慢说。妈妈是明理之人,又极善隐忍,一生吞咽了无数委屈,兼劳苦忧愁过度,以致现在心脏不好,若要较起真来,妈妈定会激动紧张,那就无异亲手置她于死地了。弟弟苦笑着答应了。我知道,凭人的意志和力量,确实难,他也一直在努力忍耐着。
小弟弟上午电话过来,妈妈盼他半月有余,听到他出差已回沪,以为他工作安顿妥当,可以回她身边了,可是还得再等几天。妈妈颓丧地哀叹,说有话要跟他讲,怕等不及,希望他早点回来。小弟弟晚上就飞到家了。我在厨房张罗饭食,小弟弟跟妈妈在房间里私密交谈,间或听到小弟弟高声急速的声音,知道他性子急,老毛病又来了。
妈妈的想法的确怪异,我劝小弟弟不要激动,听妈妈把话说完,即使你不同意或认为不可思议,也不要大嗓门喊叫。首先,你是在跟妈妈说话,看清楚对象,是长辈,不是你的属下。其次,妈妈的想法是从她的角度来说的,你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不要急着光火。最后,妈妈老弱病虚,要体恤呵护,不要批评指责。
小弟弟在西安买了一套小房子,妈妈说,解了她燃眉之急。她不肯住回家,对借住的房子又很不踏实,总觉得不是自己的房子,住着不气长。老家更不愿住,况且现在身体不好,要经常跑医院,老家毕竟不方便。用她的话说,住回新西北爸爸单位的房子,她不是正式职工(退休),不自在,觉得跟人不一样(自卑);住老家,没有农民身份,享受不上拆迁分房赔偿,不愿被人同情怜悯或受不了别人的得意张扬。最重要的是,爸爸没有兄弟叔伯,我们离开故土多年,爸爸去世,妈妈在哪儿都没有归属感,老家也不能让她安然。小弟弟买了房,哪怕不如现在住的房子条件好,她也不在乎,并且很乐观大度地说,只要是自己的房子,没通天然气不要紧,以前没天然气不也照样过了;路远了点也不要紧,咱有车呢;楼层高才好呢,可以看得远,视野宽广。
妈妈多年来的心病,几个子女名下都没有房。虽然不是居无定所,除了大弟弟,各自都有独立的小家,但在妈妈看来,房主的名字没写她儿女的,她就觉得不舒心,没面子。她受过很多心灵伤害,从小又是生活在富庶优沃的家庭里,成年后常经忧患与困窘,看够了世态炎凉与势利小人,心高气傲偏事不遂愿,亲戚和身边的人们都很富足,动辄数套宽敞新房加几部新车,使她越发焦虑和有压力,因此心理逐渐扭曲,尤其对产业很是敏感。
小弟弟深知妈妈的心思,悄悄地留意着,终于在前不久,以他和妻子的名义为妈妈买了新房子。妈妈心情大悦,求生的愿望盖过了早上的悲观消极,虽然跟小弟弟时有龃龉,但她是有盼头的。
一个人为了世上短暂拥有的居所尚且可以一笑扫阴霾,如果知道还有天上永恒的居所为她存留着,那她的喜乐与盼望又将是何等的大呢?但愿天下所有的妈妈,都能拥有那永恒的居所,久久的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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