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离楚入京,欧阳修的故事如在目前,不免感慨系之。可惜我自小生性恬淡,不喜仕进。纵然身处政治中心,却依然读史玩文,奢望做一个闲散之人。只是这两年在北京糟糕的气候里度日如年,使我常常怀念起宜昌的雨季。而这种怀念或许太过私密,以至于我从未对人提及。
西陵峡印象里宜昌四季多雨。甚者有时雨来,绵延旬月而不去,洪水沿街蔓延,几成灾难。天晴之后,人人争呼“看海”,莫不引为奇观。本地俗语云“天无三日晴”,实在形象之至。有次上课,老师讲到欧阳修与宜昌的渊源,说有句话叫做“庐陵事业起夷陵”。庐陵者,欧阳修也。夷陵者,今日之宜昌也。据说北宋景佑年间,年轻气盛的欧阳修因上书替议论时政的范仲淹辩护,故而遭贬至此。三年之后,欧阳修被召返京,开始了他几乎平步青云的仕途。这位历仕数朝,官至宰辅、号为一代文宗的政治家与文学家,终于没有被峡江的冷雨与僻陋消磨了锐气。我常觉夷陵之于欧阳修,仿佛黄州之于苏东坡。对于初出茅庐、春风得意的政坛新锐而言,能有这样一段谢绝尘嚣的时光以磨砺心性,实在可以说是命运的馈赠。纵然有荆楚的凄风和苦雨,远离枢要的寂寞与不甘,对于一个成熟人格的的迅速养成,这都可谓是天赐良机。
西陵峡与南方不同,北京是座很少下雨的城市。故宫里时至今日依旧有数百口铜铸的大缸星罗棋布,明清两季,缸中常储水以备火患。自紫禁城营建伊始,宫中即火灾频发。这种很大程度上肇端于气候的灾难,就连三大殿亦无法幸免。在迷信皇天上帝的古代,这种灾难常常被视为上天降下的警示。臣子们往往藉此规劝皇帝,查漏补缺,以匡政事之不逮。而皇帝势必要对此作出回应,或者斋戒沐浴以行郊祀、或者广开言路以听舆情。这种行为在今日看来似乎可笑,然其所体现出来的古人对于天人合一关系的追求,即使放之今日,亦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与意义。
天坛四月是我的生月,然而自从实习单位离职,我便整日宅在图书馆,读史以度日。校园里的玉兰开了又谢了,杨柳已成荫,核桃已如盖。雾霾与狂风交替着来,杨絮和柳絮如星般转。我始终在等一场雨,可是我知道,雨季不再来了。我想起欧阳修的夷陵,苏东坡的黄州。我想我知道,再艰难的日子,也终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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