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2015年12月)
以前,我家檐下从没有燕窝。
我只偶尔在别人家屋檐下见到过。燕子衔泥,一点一点嘴巴里出来的功夫,细密而精巧。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就说“燕子不进愁眉屋”,想来那燕子衔泥结巢于屋檐下,是幸运之象。
今年夏天,我们在家里进进出出,奔波于医院之间,后来回家,好几个早上,爸爸抱怨,屋外好多鸟屎,打扫难弄。我起初没注意,后来注意到白白的一片鸟屎,真是有点不好看。抬头一看,原来是两家屋顶搭接处有个大大的燕子窝。时不时还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探出黄绒绒的头,原来是燕子住进了我家屋檐下。那时母亲已是几乎卧床不起,我只听她和父亲抱怨过一两回,早上叽叽喳喳的鸟声有点吵。那时我还不至失眠,当然听不到什么。“赶明儿把这东西捅了”,父亲说这话。“别呢,妈说过“燕子不进愁眉屋”呢”,我坚持。回想起来,那时我的母亲,还想得起这句话吗?父亲也就是说说,没有真要捅的意思,好端端的燕子窝,这样精致出彩的作品,父亲这样心慈的人,我是知道的。
再后来,燕娃娃们也长大了,吃喝拉撒似乎到更自由的外面去解决了。终日也就只看到它们飞进飞出,不会再制造出白白一片,也不再听到家人抱怨鸟声吵闹。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客厅里,大概看着电视也做着事情,一只燕子闯了进来,它大约弄错了一点方向,客厅进门处左上边是它的窝,它却右面径直进了我们的家。扑哧扑哧转了很多个圈,黑夜里,它的翅膀扫在墙壁上很响,听起来就是惊慌失措和仓皇不已。一边嘴里还叫个几声,不久就惹得屋外窝里的鸟娃娃叫了起来。一边是无头苍蝇般地哀鸣,和翅膀重重扫在墙壁、玻璃上的声音,一边是儿女们担心而无力帮助的叫。我们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想办法让它出去回家。我找来一个扫帚,想赶着它出去,好几次,快到门口或到窗口,它竟然不得要领,继续飞回屋里打转。有一个时刻,我想起母亲小时候跟我说的轶事:如果有鸟落在人的身上,就可能意味着死亡,曾经有谁谁谁就是有鸟自然飞来落在他的手上,过不久那人就过世了。大概鸟自然停落在人身上就意味着不幸之象。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寓意不好。让人害怕的回想。我记得那时母亲还卧病在床。我要迅速想办法送鸟儿出去。听,那屋外的盼娘的鸟儿也着实教人心疼。
在屋里又是一阵扑赶,不奏效,灭了灯地赶,希望借门口的月光和鸟叫给慌乱的鸟儿一些帮助,也不行。又突然想起,屋外堂屋顶有盏灯,我们把客厅灯灭了,只打开堂屋外的灯,没几下子,就着外面的灯光吸引,燕子飞出去了,她在坪里空处飞来一圈,一扎头进了窝。我们听到了团圆的一阵欢呼声。屋中黑暗里的我们也歇了一口气。
小小的几只飞鸟,让我们瞬间也尝到了团圆相会之喜。我忘记了我是否把这个告诉了母亲。
那时,我总是努力在生活的空隙里找点小乐子和她说,也就是些刚刚经历或听到看到的小事情小乐趣。由于虚弱的缘故,她有时会懒懒的没多少回复和反应,我总是如果想起就和她说。包括主动说说未来找对象的期待,她也有时说一两句,或几个简单的词。一些我们以前从没说过,或者没时间来得及说的事情,我也试着说,甚至我们还说过她生病寻医救治的事。说过小时候和外婆走一早上去煤炭坝送完鸡蛋的事,那是怎样的一种饿,她说饿得发晕,外婆用卖鸡蛋的钱给母亲买了六个白糖饺子,她说那是很好吃的饺子,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饺子了。我们又说道,在省人民医院候诊室吃到的蒸饺,还有她喜欢的海带排骨汤,她在公司上班加了一毛钱的工资,她病好了还想怎么怎么工作的打算,她们上班时有个怎么处着还不错的同事……我试图用欢快的语气提升气氛,她一开始也不知自己的病况,身体还没太虚弱的时候,总是会劲鼓鼓地说道那些希望和期待,怎么怎么为我们两姐妹再工作上几年几年,再后来,关于工作的口气也变成了“只怕病好了也是不能去工作了”,“快点好起来,不上什么班了,在家里自己照顾着自己就好了”“真是好耽误了你的时间,什么时候能快点好起来啊”。这些慢慢改变的腔调,一遍遍让人心如刀绞。
再到后来,永远的离开。像那只燕子,扑棱棱的,可她没留下什么什么话,只留给我们遗憾。她极其虚弱痛苦地走的,飞离了这个家。她不是飞向了家,她离开了我们共同的家。
现如今,燕子窝仍在我家屋檐下,我们的窝却分崩离析深刻永远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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