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雁州·过客堡
印象·司马世弋 司马怀珪 阿图真·映晨文/怀山若水
前情衔接:司马怀珪为赶往过客堡捉拿贩奴商队,在舔雪岭遭遇伴马人袭击,被困风声峡口。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梦中的惨叫声把司马世弋从浅睡中惊醒。
晨光熹微,从桌前的窗口泻进来,灰蒙蒙的,了无生气。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司马世弋揉着有些酸胀的脸颊,暗暗自责,不该如此疏忽的。
脚边的炭盆早已没了温度,屋子里冷如冰窖。
他站起身,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脚,呼出的气瞬间在面前蒸腾。
窗外的楼下,是一片黄沙地。晨操的士卒们正发出整齐的呐喊,马蹄声不时飞扬。
三天前,他还在去归雁关的路上就接到了师启明暗中发来的青鸟传书,立时为儿子司马怀珪的轻举妄动大动肝火。幸好为了和亲的事,他离开咆哮城的时候,身边还带了整整一个营的“狼吼卫”。
于是,他果断取道西北,对穿过号称“北疆坟场”的雁不归沼泽,以跑死六十二匹战马、十二人轻伤的代价,终于赶在怀珪全军覆没前,赶到了舔雪岭脚下。
当时,已经坚守了一整天的儿子,带着仅剩的几十个人,就困守在峡谷口的一处矮丘上。矮丘前的荒草地里,躺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被鲜血染红的覆雪从风声峡口一直铺到了舔雪岭的山脚。几百头霜甲奔狼穿梭其间,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用尽一切办法,把对面的树林给我点着!”这是司马世弋当时发出的唯一指令。
半个时辰后,大火把半座舔雪岭烧成了炼狱。为此,又有两百名将士永远地留在了这方土地上。
妖狼被驱散,儿子和剩下的人得救了,但是司马世弋却感受不到半点胜利的喜悦。他带着残军退入早已空无一人的过客堡,在那里等来了从归雁关赶来的“血旗军”援军,一切才算是转危为安。
“将军,少将军醒了。”任鑫站在半开的房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
“什么少将军,他连个学士都不如!”司马世弋吼起来。
“是……将军。”年轻的将旗卫低下头。
我这是干什么呢?自己的孩子做错了事,干嘛拿人家出气?司马世弋放低了声音,“受伤的那些弟兄情况如何?”
任鑫抬起头,“有两个伤势过重,天没亮就去了。其他人……目前还好。”
“那你弟弟任淼呢?”
“还好,就是丢了两根脚趾头,其它都能养回来。”
世弋长叹了一口气,“告诉巴愠,让他务必在今天午饭前把所有伤员整顿好,我们用过午饭就启程返回归雁关!”
“是,将军。”任鑫站直了身子回应,随即又露出一丝犹豫,“可是……少……公子的伤,眼下怕还受不住行军奔波啊。”
我又何尝不知呢?右腿小腿肚被咬穿,左臂伤可见骨,将来能否恢复如常都未可知,他才十八岁呀。想到这些,司马世弋的心里就是一阵痛。
“管他作甚!”他的音量又不自觉地升高了,“他是我儿子,那些伤卒就不是娘生爹养的了吗?”
“是……将军!”任鑫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
“那个……师先生的尸身找齐了吗?”世弋走过去,把一只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还缺了半条臂膀、一只脚,我等会儿再带人去找!”任鑫布满血丝的眼睛更红了。
“算了,他在天有灵,也该知道我们尽力了。”世弋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闪过父亲的影子,“去吧,抓紧把能找到的尸体包括师先生的都装殓好,咱们……带他们回家。”
“是,将军!”任鑫把腰杆挺得笔直,大声接令。
“办完事,好好睡一会儿,身体要紧。”世弋最后拍着对方的肩膀嘱咐。
“嗯……将军,您要得空……还是去看看吧,公子说他……想见您!”任鑫临走时小心翼翼地再次进言。
过客堡很小,就靠在舔雪岭北边的山脚下,石砌的堡墙围成一圈,还没咆哮城的国侯府大。这些边境上的坞堡就是这样,主人住在堡墙内,领民则散居在堡墙外,一道堡墙虽然不高,却成了治内和御外的重要凭仗。
司马世弋独自走出位于坞堡内的主楼,顿时被迎面的寒风吹了个正着。
他拢紧身上的斗篷,挥手制止了正准备停下来行礼的领操将官,独自拐进了右手边的一间平房。
坞堡的主人——谷长风,早已不知去向。据周围的山民说,谷长风很早就开始暗中干起了买卖奴隶的营生。这次听说走漏了风声,便带着家眷和忠于他的领民去投靠伴马人了。临走时还在大门上留了话,说是“地远民贫,无以为计,贩奴交赋,实属无奈。”
难不成没钱就可以抢了吗?司马世弋当时就把那扇门板一劈两半。
屋子里被几个炭盆烤得暖烘烘的,空气里混杂着夏枯草和血水的气味。
世弋从不许儿子在军队里享受特殊待遇,因此尽管伤重,却也只能和其他伤员一起,住在这个临时的医馆里。
眼前是一排通铺,没有床,只地上垫了厚厚的干草还有毛毯。四面是山石和着灰泥砌起来的墙壁,凹凸不平。
“将军……”躺在最门口的一名伤兵最先发现了他,小伙子的半个身子都缠了绷带,血污在胸前染成了一朵大大的红花。
“快躺着不要动,”世弋蹲下来安抚有些激动的士兵,“伤口还疼吗?”
小伙子使劲摇头。
“嗯,好好休息,吃过午饭,咱们就回归雁关。”
小伙子重重点头。
世弋起身往里走,不少伤兵陆续发现了他,纷纷挣扎着想起来,却被他一一制止。
唉,都说不打仗了,可这些孩子还是九死一生,倒有一半会落下残疾,回去了怎么跟他们的爹娘交待。司马世弋心里又是一阵痛。
“将军,属下忙于疗伤,未见将军驾临,有失远迎,失礼了。”随军医师蔺申在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前才洗了一半手,突见世弋走了过来,赶忙躬身施礼。
“申伯,您辛苦了,先把手洗了,咱们再说话。”司马世弋微微一笑,神色却丝毫不见轻松。
“将军,您是来看……”蔺申草草擦干手,迫不及待地问。
“我是来看伤兵的,”世弋打断了对方的话,“他们……都还好吧?”
蔺申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将军放心,都料理得差不多了,不会耽误启程的。唉,想想也真是的,我都快一年没这么折腾了。”
可不是嘛,百多名伤兵只有两名医师在照料,还有七百条人命丢在了那片雪地上,就是两军交锋也不过如此,司马世弋难过地想。
“将军……”身后传来一个伤兵的低声呼唤。
世弋转过身,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被纱布裹了半边脸的伤兵只露出一只眼睛,“将军,俺就是想问问,不是说不打仗了吗?怎么王上都把公主送出去了,伴马人还打俺们呀?”
世弋无言以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伴马人有好多部落,不是每一个都愿意跟咱们讲和的。”
“那他们就没有王上管着吗?”
“当然有,他们管他们的王上叫大汗,只不过,他们的大汗管不了所有的手下。”
“那俺们的王上能管得了您吗?”
“怎么问这个?当然管得了了,我们的王上可是天命之子呀。”
“唉,要是管不了就好了,那样您就能带着俺们去报仇了!”士兵叹息着,仅有的一只眼睛里流露出失望,“将军,您是不知道,北征头一年,俺爹就死在战场了,俺娘为这哭坏了眼睛。去年俺本想着从了军为爹报仇,偏偏连战场都没上两边就停战了。俺娘说,不打就不打了吧,能过安生日子就好。这不,今年开春才替俺求了一门亲,说好明年头上过门的,可谁知这回……这回弄成这样,谁还愿意嫁俺啊。可怜俺娘为了这门婚事连家里下地的牛都卖了,您说,俺还怎么回去见俺娘啊,还不如操着砍刀去跟伴马人拼了呢!”
“是啊,将军,还不如跟伴马人拼了呢!”
“就是,将军,不能白便宜了那帮杂碎,俺们得报仇吧!”
屋子里躁动起来。
“你们……你们干嘛呢,这不是为难将军吗?”蔺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司马世弋站起身,冲医师摆摆手,“你们的心思我懂,但是眼下,大伙儿得先把伤养好,一切等回了归雁关再说,对不对啊?”
伤兵们纷纷点头,愤慨之声渐渐平息下去。
世弋环视四周,在一张张沾了血污的脸上寻找着,却没有发现儿子的脸。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的一挂深绿色布帘上。
“那是干嘛的?”世弋问蔺申。
“那……”医师迟疑了一下,紧走几步到世弋跟前,轻声道:“那后面躺的是少将军。”
“哪来的少将军?”世弋当即喝问,“难道司马怀珪的伤比这些士卒的还重吗?还是他心存愧疚,耻于见人?”
蔺申打了激灵,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司马世弋横了他一眼,快步上前,伸手扯住帘布的一角,奋力一扯,“哗啦”一声,整个挂帘应声而落。
三张方木桌拼在一起,权当是一张“床”,被搁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阴暗而又孤独。
儿子怀珪就躺在那里,半身赤裸,腹部搭了一条毛毯。他的左臂被木板和绷带固定,右腿自膝盖以下则全部被绷带包裹,上面的血污已干涸成了暗红色。他裸露的肩膀依然宽厚,肌肉却极度松弛。头发黏湿,面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瘪。司马世弋从他微睁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锐气,有的只是一片混沌。
这还是我那个意气风发的怀珪吗?世弋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父亲……”儿子侧过头,眼睛忽地一亮。他惊愕于父亲的出现,赶忙挣扎着想起身,可惜徒劳无功。
“行伍之中,何以……父子相称!”世弋顿了顿,问道。
“这……属下知错……将军。”儿子的眼神暗了下去。
“司马怀珪,你……可知罪?”
“我……属下知罪!”
“罪犯哪条?”
“轻举妄动,临阵失察。”
“为何如此?”
“属下……我……不想让您失望!”儿子的右手紧握成拳,仿佛是在握着自己的命。
“你……你……你想证明自己,用的却是别人的命!你……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非真的世界·至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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