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风18
1
火车已经停了一天一夜,再耗下去,我是要误了这次面试了。
出发前担心连日的暴雨可能让铁路瘫痪,但碍于囊中羞涩,高铁飞机全不敢想,一上了这火车,直感到气氛异常,邻座的大哥竟然带了好几大瓶水,有人调侃他说要在火车上洗澡,他的回答很直接:火车肯定要停在半路的,我这是战略物资。
我匆匆从家乡北上,是要赶往一场面试,大学即将毕业,这场面试也许将决定我的未来,耽搁不得。而带水的大哥只是回家,时光充裕,耗得起。
这一天一夜,我们就停在半道上,方便面已经脱销。列车长隔几小时出来“安慰”我们一下。每次他一出现,就会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也总用等于没说的话解围:只要我们旁边那列车走了,我们就能走。
我对列车长的话术没有愤怒,反而生出一丝佩服。他南来北往,阅人无数,瞒天过海之计,何时何地都是轻车熟路了。
每当他走入下一个车厢继续号召大家寄希望于对面列车时,本车厢便安静下来,眼巴巴看着对面的列车,对他在邻近车厢的“安慰”,既似充耳不闻,又似在认真执行,以给同车的旅客做榜样。
当然,对面列车的旅客也在看我们,原来我们寄希望于彼此。
被如是“安慰”几次后,大家都明白了话中真意,不过对此也理解了。天意如此,列车长也没有办法,于是大家继续和对面列车的人对视,甚至偶尔互相招手以排解这无边的寂寞。
2
我在不得已之下,给面试的公司发了致歉短信,请求他们原谅并给我重新安排面试。对方甚为通达,嘱托我路上注意安全,来了再说。
我在列车上如此耽搁,和周围的人也就慢慢都熟悉了。相信面对面坐了一天多,再羞涩的人也能憋出话来。
大家彼此之间的谈话,往往始于交换彼此的家乡,然后互相恭维“**,哦哦哦,好地方好地方”、“我有个同学是那里的”或者“原来是**,我还去过呢,不错不错”。我们不断和新的人交换信息,不断继续恭维,车厢里也就不断充入快活和谐的空气。
等和差不多能够得着说话的人都交换过信息了,大家也就开始捉对长谈。其实分得很清楚,学生和学生捉对,商人和商人捉对,大家在同样的高度,说着周围人不方便插进来的话语,也不知谁和谁是在吹牛皮。其实任何两人的谈话要是被第三人有意无意听到,也许会感慨“好优秀”。
3
我在这神仙一样的谈话中,耗尽了手机中的电,也忘记了我本是一个即将大学毕业的人。我已经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毕业后即将掌管大企业、很快要迎娶白富美,在大学就走近人生巅峰的人。
正当我隔了十几年再大口喝着泡面里的热汤时,列车忽然动了,车厢里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对面列车里虽然没动,但那边的朋友看到我们显然是捕捉到了希望。列车加速,我们招手向对面告别,乘着茫茫夜色,列车驶入北国大平原。
空调里的风似乎一瞬间变得清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环顾,发现大家脸上除了疲惫,似乎隐隐都有些不屑、不甘、不想承认。
凌晨五点多,我从半睡半醒中被吵醒,列车到站了!
在拥挤燥热的火车站里,我脱掉了外套,拉衣服的时候无意碰到了自己的下巴,那里有胡子茬,已经很硬了。我看了看显示牌,这趟车走了58个小时。
4
出站时,看到一家小商店,里面摆满了泡面,我不由自主走去买了一桶,要了热水,端出来站在门口。
我旁边有一位叔叔,正蹲在地上,吃着放在小方凳上的泡面。他主动和我聊天:干啥的呢?我说:我是研究生,刚出差回来。他说:读书没用,出差还只能坐火车,我今年种花生卖了60万,现在没事了,来这里玩,白天我去工地上看看,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到处闲逛,晚上就来车站睡觉,读书哪有钱。我说:晚上睡车站不是很吵吗?他回:我吃完了,你放到凳子上来吃吧,不吵,暖和,我走了。
我也蹲下,开始吃放在小方凳上的泡面。
四年前,我就是从这个出口走出来的,然后去了我的大学。那一年,我来到这里,心中很自豪,完全没料到我有一天会在这里吃泡面。不过蹲在地上对着泡面,我感到自己终究逃不掉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过客。
想到撒谎自己是研究生,我居然毫无征兆脱口而出,吃着吃着一颗眼泪夺眶而出。我再吃不下去,起身端着面去找垃圾桶,有人盯着我看,我在自己心里解释了一句:我没哭,是泡面太烫了——然后默然走过去。
5
面试,对方客气的接待了我,面试官对企业的描述和我在火车上描述的我的工作单位很像,甚至比我的想象还要好。
面试官告诉我,本企业受到国家某部门的重点关注,非常高端、前景无限美好,企业的核心业务是某项关乎民族未来的社会服务的重点补充,得到了许许多多机构的认可和鼓励。不过他很快说了有些自相矛盾的话,我们工作后要到小区发传单。
我本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一下子跌倒了谷里,还好我们彼此没有戳穿,因为我的简历也把自己吹得足以掌管他描述的这家公司,于是我们客客气气约定第二天二面。
回到学校,我推掉了二面,继续投简历,并告诫自己:多多努力,保证自己以后少坐或者不坐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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