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睡梦中醒来,懒懒洋洋地,不想起床。一阵微风吹来,我床头的小窗户吱扭一声,又吱扭一声。整间屋子里全是丝丝的凉气儿。
清明将至,乍暖还寒,似乎这冷永远阻挡不了世间万物前进的脚步,挤啊!走啊!闯啊!赶快长啊!恐怕落后于一步。
一年之计在于春!自己也要勤快起来,跟上春天的步伐!
匆匆起床,不能浪费这大好时光,认真地读几篇文章,或者帮家人做一顿饭,打扫一下院落里的卫生,这些都是在进步。
打开屋门,刚摸着扫把,邻家的大婶喜眯眯地向我走来,我赶紧给他打招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指着我家墙外的那几棵随风轻轻摇摆的榆钱树。意思很明了,婶子是想要我家的榆钱。我笑脸相迎,说:“婶子呀,您尽管拿镰掠吧!这一会儿我娘不在家,我也能当这个家,哈哈、哈哈、哈……”
原来婶子是有备而来,长长的镰杆子已放在我家大门口的柴禾垛上。她自言自语着,哎,这为了吃个榆钱子,这不,还专门跑到庄东头向别人要了一根长竹竿,回家就绑上了镰……
婶子做事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掠下三五枝,沉甸甸的,嫩翠翠的,一簇簇,一串串。地上的小馍筐,不一会儿就撸满了。她说,赶快回家做,做好还要给我送几个窝窝头。我干脆地说:“好!”
这行动,这速度,真是速战速决啊!
榆钱子不分家,乡里乡亲的,只要谁家有,尽管去掠。就算是自家不做,也照样有榆钱吃。循着清清悠悠榆钱香,走在乡间的小泥土路上,看着烟囱里的那袅袅炊烟,定准是哪一家,隔着墙头扯着嗓子喊,嗯,这味儿真香啊!主人很有默契地从锅屋里端着馍筐子跑出来,递上一个榆钱窝窝头,吃就是啦,总感觉别人家的东西比自己家的香。
婶子她今年60岁出头,家里的其他人都外出打工,就她一个人在家,平时吃饭都是瞎糊弄,总感觉一个人的饭不值当得做。而在吃榆钱上,她从不马虎。平日里用电锅做饭,只要一做榆钱,她得把大灶锅“折腾”起来,她说不出为什么,我想她这是在追求原生态,也许是在追忆过去,也许是在她的思想里只有这样做出的榆钱才最好吃。
榆钱,因其外貌形状如钱币,而得名榆钱。榆钱谐音余钱,因此,一些穷苦的人民,故意在家门口栽上一棵榆钱树,祈求能财源滚滚,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一串串,一枝枝,颤颤巍巍,密密匝匝的,压满枝头,真像是古人穿好的铜钱币。也许这是人民根深蒂固的迷信思想在作祟,但我更相信它丰富了我们的生活,餐桌上多了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更给这个春天添姿加彩了几分!
榆钱树,现在的农村里,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一连几个村都找不到一棵,碰到一棵榆钱树,都会欢喜地站在树下面打量很久。想着,等一段时间一定要拿着镰掠走一些,弄顿榆钱吃。还很担心地想着,得盯紧点,下手早一点,不然就被别人弄干净了。有些榆钱树上还罩着鱼网,防止鸟儿偷吃。有些奇葩人,用面捏个面目狰狞,鬼里鬼气的小面孩。用绳子绑在树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类似死人的那种服装,下面挂着一个白布条子,上面写着狠毒的诅咒语:俺家的榆钱不准你掠,吃了您得见阎王。
在头十几年,哪会这个样。谁家房前屋后没有几棵榆钱树,一搂粗的,对掐粗的,擀面杖一样粗的,比比皆是。
童年时期,放学回家的路上,姥姥家的红芋窖旁,废弃的老土井旁,都生长着高大的榆钱树。
姥姥家红芋窖旁的老榆树,树冠庞大,遮天蔽日 ,枝繁叶茂。经年累月,榆树慢慢地老去,树干上莫名地长出几个大窟窿。一些慵懒的小鸟儿衔来几根羽毛,几根小干草,铺在窟窿里,这里就成了它安全而牢固的家。清晨早起的小鸟儿飞向枝头,从这个枝头跳向那个枝头,啄一啄树叶儿,又啄一啄自己的羽毛,扑闪着翅膀,站稳脚,张开嘴巴高歌一曲。不一会儿,小鸟儿聚集了一群,叽叽喳喳,啁啁啾啾,尽管风儿怎么吹,它们都能牢牢地抓住树枝,眼睛骨碌一下,又骨碌一下,小尾巴一翘又一翘,无忧无虑,没有功课,没有母亲的责骂。天真地遐想 ,做一只鸟儿多好啊!不一会儿,鸟儿们各自飞走,榆树窟窿里有几只小鸟儿探头探脑,一会儿寂静无声,我想它们一定在里面舒服地睡着了。
那会儿的我,总是对榆树洞里的小鸟儿充满着无限的好奇心,想着鸟妈妈与鸟孩子之间是否也与人类一样,有着传达不完的亲情!
后来,也就是在我十五岁(1996年)的时候,外婆家因建房需要,好不忍心地刨掉。外婆和外公在刨树的头一夜,彻夜未眠。
据说那棵榆树栽植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半个多世纪,它遭遇过无数次暴风雨得侵袭,也遭遇过半年不下雨得大旱,经历了炮火连天的战争,直至穿梭到后来我们的中国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再到后来的陪我长大,给我带来了无尽的乐趣。它见证了几代人的成长。我们怎能舍得它?
后来的我,每次去外婆家都很失落,看着窗明几净的小瓦房,在想象着那棵老榆树的样子。感觉住新房,不如看到那棵老榆树心里舒服。我总是忧伤地坐在石磨上,一个人发呆很久很久!
每年农历的二月底,三月初。这棵树上都挂满了串串的榆钱,邻家的婶子,大娘,小伙伴。都在围着这棵树转啊转。用镰掠,用铁钩子勾,或者上树上折。一会儿弄一大堆榆钱树枝,大家伙儿围在一起撸榆钱,边欢喜地说着这榆钱的长势,边议论着咋样做好吃。
外婆很大方,每次都是先打发走邻居,让她们有足够的榆钱吃。然后再准备自己的。待邻居们散去,只剩下我和外婆两个人,边撸榆钱,边有着说不完的话儿。
这棵树上好像有神灵在上面住着,树下有土地爷看护。顽皮的舅舅,十多岁时很喜欢爬树,只要有他在家,吃榆钱不用镰,嗖嗖地爬上去,啪啪地,一会就折下来十几枝。他嬉皮笑脸,嘴里嘟囔着,吃吧、吃吧,叫你们多吃点,撑得你们腰圆肚滚。
平日里,舅舅一放学,他就喜欢爬到榆树上玩,那会儿,树干有半搂粗,八九米高。光脚打板的舅舅,很容易犯困,趴在树杈上就能睡着,根本不知道啥叫个害怕,外婆总说他是树猴变的。一个夏天的傍晚,外婆怎么找都找不着他,于是,就站在榆树下大声呼喊着舅舅的乳名,这下好了,扑通一声,哇地一下从树上掉下来一个孩儿。外婆吓得浑身发抖,眼睛里直冒金星。以为舅舅完了!哪能想到,舅舅骨碌从地上爬起,撒腿大跑开。外公正好从地里锄草回来,他说:“我就知道没事的,隐隐约约看到树上有一个一袭白衣的老头儿,扯着咱孩的胳膊,树下有一个一米高的胖老头正在睡觉,咱孩儿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身上……”外婆不假思索地说:“哎呦,那是树神和土地老爷吧?谢谢他们常住咱家,救咱孩儿一命!”然后,外婆和外公赶紧对着榆树磕了几个响头。
外婆还给我说:“这棵树,日本鬼子还倚着它打过盹,还救过咱全家人的命……”
当年,日本兵扛着枪在村里吆喝,吓唬老百姓。他们也不是铁打的,总有累的时候,累了就停下来,倚着这棵树歇息一会儿。那会儿,这棵树,只有对掐粗。打起来仗,这棵小树儿被震的左右摇晃。再加上一连半年多不下雨,树叶儿打着卷,眼看着就要死去。可是,它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之所以说救过人的命,58年闹饥荒,饿的人浑身浮肿,奄奄一息,饥不择食,逮着啥就吃啥,甚至连泥土都当做填饱肚子的食物。那种民不聊生,岌岌可危的苦难岁月,恐怕是没经历过的人难以体会到的痛。
从农历的二月二十五左右,榆钱刚冒出头,就开始吃,榆钱很快被吃光,紧接着吃榆叶,榆叶长出来一点,就吃一点。这样还不够,饥肠辘辘的百姓们开始攻击榆树皮。
想想那会儿的榆树是不是特可怜,掳掠了它的胳膊腿,还要挖它的眼睛,吃它的心脏。这树儿还能活吗?能!树叶树干没了,它还有根,只要有根,就能深扎于大地,待到来年春天依然顽强地生长。发芽,抽枝,坚贞不屈、昂首挺胸地活着。
如果没有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也许你永远不知道这榆树皮还可以这样吃。
榆树皮,灰白色,有着一定的绵粘性,清甜香的味儿十足。用刀子把外面的一层皮轻轻地刮掉,这会儿,留在树枝上的是一层白皮儿,就是这个白皮儿可以吃。
撕下白皮儿,让其骨肉分离。一条条的,如面条。用剪刀剪成约一拃长的段儿,然后放在苇箔上晒干。晒干之后,放在碓窝里揣碎,揣碎后放在箩筛上筛,筛下的粉状物和红芋干子面和成面团。擀成饼子,放在锅里熥熟。父母们先让孩子吃,微涩,虽然比不上今日的白面馍好吃,但可以解饿,救人命。
榆树皮的内皮有一定的粘性,就是利用它的这个特点,把松散的红芋干子面粘成团。才能使其成型,做成饼。为此,我特意取来榆树枝,去掉外皮,撕下内皮闻其香,再放进嘴里咀嚼。粘粘的,清甜甜的。由此陷入沉思,幻想着五十年代的那会,住在茅草屋里的一家人,个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正在有气无力的做着红芋干子榆皮饼……
榆皮红芋干子饼,奶奶这样说过,粗糙的,像小锯齿一样拉人的喉咙眼,哪怕再饿,都不敢狼吞虎咽。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逐渐提升。特别是经历过挨饿的老年人,吃着今天香甜爽滑的细白面馍,不敢提及那段岁月,每每提起,都有点小怕。害怕那样的日子再卷土重来。
今天,经济腾飞,人民,生活美满,日子越过越好。反而更稀罕榆钱这样的美食。它,天然,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无任何污染。被经历过苦难的人民想丢弃的东西,在今天却是我们难得的宝贝,成为餐桌上的得宠美食。
榆钱树,特别稀少,不是每个村上都有,就算有,一个村上也就寥寥几棵。像我们村上,百多户人家,不超过十棵。我家有三棵,邻家有一棵,还是我家送给他们的树苗栽上的。如今,已长至数二十米之高,树干有成年人手的对掐粗,树冠有的呈伞状,有的呈竖放着的鸡蛋形状,很是讨人喜爱。
正月底,二月初时。每一个枝条上都布满了褐红色的“小花骨朵”,这就是榆钱的雏形。间隔2公分到5公分的都有。随风摆动着,不急不慢,不慌不忙 ,慢慢地生长。
站在树下,行走在它们身旁的人,一天又一天的盼着树上的榆钱长大。特别是我,十几年以来,不曾在这个春天来到家乡,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每一天起床后,打开大门,就急忙到墙头外的榆树底下转悠一圈,仰望着它随风招展的样子,柔软的枝条 ,晃动在蓝天白云下,不知不觉间又对这个春天多了几分爱恋!此刻真的想赋诗一首,不然怎样去表达我对这个春天 ,这几棵榆树的大爱之情呢?
农历二月二十二的早晨,树枝上那些褐红色的“小花骨朵”有了新的模样,翠绿色的小芽儿已悄然探出了头,令人一阵惊喜。禁不住上前,好仔细的看个究竟。
这时的气温已有20多度,春风使着劲儿地吹,魔力狂虐,这榆钱儿如同变戏法似的,越发的变大,越发的嫩翠。
二月二十六的一早,我隔着屋门,听到母亲在霍霍地磨着镰刀,心灵很有感应地知道她这是要掠榆钱了。骨碌爬起,赶紧起床,掠榆钱了,哈哈、哈、哈……
吃榆钱,不仅是吃的一种滋味,更是吃的一种意趣、一种快乐、一种心情!
母亲干这行,很是得心应手,十几米长的竹竿子,双手紧紧地握住,仰头对准树杈儿,猛地让镰刀落在上面,往后退几步,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力量,咔嚓、噼啪,一股子榆钱枝儿簌簌落地。
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捡拾,母亲急忙大声地喊到:丫头来,注意镰刀,别掉到你头上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几个箭步上前,欢喜无比地捡拾榆树枝儿。
如灯芯绳一样粗的枝条上,裹着密集的榆钱儿,比人工穿上去的还要匀称。如一分的硬币般大小,一片挤着一片,一片挨着一片。嫩绿的惹人眼,沉甸的压人手!
这一掠榆钱,刚才还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南北路上,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径直往我们这边走来。大老远的就和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像捡拾自己的东西一样,帮忙捡,大枝和小枝都放在一堆,又到我家院里搬出来几个小凳子,钢盆、簸箕、塑料筐子也都跟着上场。大家凑在一块儿,一手拉着树枝,一手嗦嗦地撸着榆钱。
边撸边议论着这榆钱的长势,大娘说:看看,这榆钱咋能喜人,水嫩,个头又大,拌上面,直接蒸,肯定好吃,呵呵、呵、呵……旁边的婶子说:我喜欢吃窝窝头。蒸窝窝头,揣点蒜和辣椒,一蘸,好吃得很,嗯、嗯、嗯……边说边吸溜着嘴。
他们个个停不下手,也停不下嘴。树旁的油菜花开得正浓烈,黄的耀眼,香的醉人。忍不住掏出手机,咔、咔、咔,拍了几张照片。这就是最令人向往的田园生活!当身在异乡,看到这些照片,不由得想到,油菜花开的时候吃榆钱,这样的思乡愁又浓了不少!
也就数十来枝,就撸下来三四筐子,大约有十几斤。婶子,大娘们还未等我娘放话,就主动要端着筐子回家。大娘,今年七十多岁,是吃过太多苦,过过穷日子的人。散落在地上的榆钱,她都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捏起来。她说,这多好的榆钱啊!咱可不能浪费。
榆钱儿的甜香,沁人心脾,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抓起一把榆钱直接放进了嘴巴里,慢慢地咀嚼着,绵绵黏黏,凉凉爽爽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挎着书包,和小伙伴们一起吃着生榆钱,一起想去逃一堂课,哪怕是挨一顿教训,也觉得值得。
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走出了那段朦胧的回忆!
乡亲,你我都亲,大家都亲,一些时候,真的不分你我。你有的东西,俺家没有的,一样的可以分到一点。
榆钱,已撸好。那么下一步就是该咋做着吃了。做之前,一定要说说它的功效与作用。榆钱具有安神助眠、化痰止咳、健脾和胃、促进骨骼生长、预防贫血、降血糖等功效。药食同源的天然好食品,一定要在春天里多吃上几顿。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美食!
榆钱窝头开始做,先挑拣榆钱,去花萼,其实不去也可以,褐红色的花萼,小小的,一撮一撮的。很干净,完全可以吃。讲究一点的人,必须揪掉,两斤榆钱,一个人干的话,没两个小时弄不好。通常是一家人动手,边拉呱边清理。最后用筛子一筛,或用簸箕一簸。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一片片翡翠的榆钱儿收拾妥当。
开始清洗,然后放在塑料馍筐里控水。控水之后,把榆钱倒入砂盆里,砂盆有一定的重量,且光滑,和面时不容易粘住盆。
撒入食用盐,倒入大豆油,我家的大豆油是用自己的黄豆到磨坊上加工的,比较天然,拌匀,从底到上翻动,撒入适量十三香,然后倒入盆中一定的干面粉,大约是一斤榆钱,半斤面粉。开始和面,记住,千万不要加水,榆钱里面的水分已足够了。用力的搋,慢慢地会觉得粘性出来了,水分也有了,继续搋,大约十分钟过后,榆钱面团已成型。硬中有点软,软中又带着点硬,这就是最好最到位的榆钱面了。太软了,蒸出来的榆钱窝头容易松散,太硬了,那种能砸死狗的窝头,吃起来费力,就算是到了胃里,也会有一种疙疙瘩瘩,不容易消化的感觉。所以说,看似一个简单的窝窝头,它也隐藏着人类的无穷智慧,总结着一定的经验。哎呦,喘口气,真有点累啊,呵呵,脑门已经汗涔涔的了!
这时,大灶锅里的水已烧开,柴火选用的是干桃树枝,干楮桃子树枝,母亲边烧锅,边指导着我,感觉她有点唠叨,但是却怎么听也听不够,反而更加亲切。
锅中的钢篦子早已准备好,进行擦油,用笼布蘸着豆油轻轻地擦一层,防止窝头与篦子粘连。开始让榆钱面成型,大小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而来。我还是把它做小一点吧,这样不仅好看,而且容易蒸熟。抓一把榆钱面,团成圆球状,放在左手心里,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用力压出一个窝。右手三指挑着窝头,拇指跟着压上去,不停地在左手手心里旋转。待圆润,光滑到一定程度,一个蘑菇头状的窝头就面世了。一个个均匀地沿着锅边摆放,一圈、两圈、三圈,直至把整个大锅摆满。似一个个柴火垛,似蘑菇群,嫩翠翠的,油光光的,蒸气氤氲升腾,这是多好的一个艺术作品啊!好想就这样不蒸了,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正在入神发呆的我,被母亲喊住,你这孩子呀,赶快把锅盖上啊!我嘿嘿地傻笑着,洗了洗手,母亲继续烧锅,先是大火烧开约十分钟,再用小火烧十几分钟。这些时间中充满着太多的期待,有点等不及,一是有点饿了,二是想看看出自自己之手的作品究竟是个啥样的!好期盼!
锅底下的柴火噼里啪啦,锅中的声音咕咕噜噜,锅屋的清香味儿丝丝缕缕,就连刚才还在追逐嬉戏的小猫小狗儿都收住了脚,站在灶屋的门口吸着鼻子,轻摇着尾巴,骨碌着眼珠,怎么撵都撵不走。我大声嚷嚷:“难道你们也要吃榆钱窝窝头吗?哈哈、哈哈、哈……别自作多情,一个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榆钱窝头的绝配是青椒,把青椒和蒜一同放在蒜臼子里捣碎。捣碎之后,浇上芝麻油。喷香,嗯,不错!乡间有句流传已久的话:榆钱窝头蘸青椒,越吃越长膘!
母亲说:“出锅!”我的心猛然一跳。啊?好啦?我瞪大着眼睛。
锅盖啪一下子被母亲麻利地掀开,只听嗵隆一声,满屋子蒸气四溢,母亲弯着腰,探着头,噗噗地吹了几口气儿。哇,窝头儿现身了。一个挨一个,如小山,如小柴火垛,如小帽头,黄中透着白,白中露着点绿。这是上天的恩赐,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哇,哪还有时间去感慨,吃吧,吃吧!
顾不得发烫,伸手从锅里拿出来一个,嘘、嘘嘘,从左手荡到右手,再从右手荡到左手,来回四五次。不知不觉间咔一口,嗯,还有点烫牙,边轻轻地嚼,边张着嘴哈气。嗯,好吃,好吃!满嘴清香,粘粘糯糯。大口朵颐,沉醉着,享受着。顺着这股清香,灵魂飘逸,飘飞到院落,飘飞到墙头,飘飞到屋顶,最后飘落在那随风轻摇着的榆钱树枝的枝头。窝头儿仿佛在轻言轻语地告诉我,我的家在这里,我来自天然,来自大地!
正吃得津津有味,邻家的婶子,大娘来了,我赶紧招呼着,给她们一人拿了一个。往窝头的中间,夹几筷子青椒蒜。婶子说,得转着圈的咬。哦,我顾不得回答她,微微点着头。就这样,我们吃到满头冒汗,吃到心儿开始飞扬!
我家的三棵榆钱树,今年非常给力,撸下的榆钱,算算足有二百多斤,且没有虫子,没有受到风雨的蹂躏。不止邻家吃到了它,就连几十里外的姑姑,表妹,都不顾路程有多远,过来撸榆钱。拿回家先送给邻居一部分,自己勉强够吃就行。很久没有给我娘打过电话的大表姐,特打过来电话,他说她想吃榆钱。母亲起个大早,撸好赶紧送过去。在丰县安家的邻居们,也赶在榆钱长大的时候,向我家要榆钱。父母们很大方,不管要什么都不在话下。有几次,都顾不得吃饭,拿着镰杆子帮他们勾、掠。掠好之后,帮他们撸,打好包,看着邻居开着车子回丰县。才放下心,捶捶腰,深呼吸一口气。
我站在树下,看着光秃秃的榆树顶,不禁一阵心疼。母亲说:“没事的,这春天刚开始,一过夏天又长旺了!”是的,我轻轻地点着头。赞叹着榆树这强大震撼的修复功能!
在前些年,大家基本都是生活在农村,很多人的家里都有着那么几棵榆钱树。现在,很多人都离开了农村,就连有着一定经济价值的杨树,都很少有人栽植。更何况这没有多大价值的榆钱树呢?榆钱树,容易生虫,榆木的质地松软,窟窿眼多,没有太大的经济价值。前几天,大娘家的两棵老榆树,已有二十年的树龄,才卖到300元。她拄着拐杖,向我们唉声叹气地说:“哎,这树不值钱,不能栽……”
正因这样,乡村的榆钱树越来越少。
不过,榆钱树,也会慢慢地被大家宠起来。最近几年,养殖知了猴的人,热衷于栽植。据说,榆钱树树根中的汁水,是知了猴的最爱。再说,现在的人越来越注重养生,餐桌上哪能没有榆钱这样一道美食!
榆钱树,在高寒缺氧的大美青海,更是多见。山头,路边,河边,多到数不胜数。挡风沙,搞绿化,一定得有它。
由于气候问题,那里的榆钱基本在每年的农历五月才长大。不过,本地人不吃。自从我们江苏、安徽、山东的人开始吃,他们才惊讶地知道,这榆钱还能做着吃。相信,用不了几年,他们也会爱上这榆钱的味道。也许,在很多年以前,我们也不知道榆钱儿还可以吃吧?人类在一点一点的发现,一点一点的进步。历史久远,文化气息浓厚,慢慢地交流,慢慢地传递,思想融在一起,味蕾也会来一次碰撞。
榆钱,在今天,转身一变,成为了超市里高大上的美食,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且标价在10到15元一斤。有它在,鲜嫩的小芹菜,翠绿的西兰花,它们都得一边站。
榆钱吃头几次时,有点粘腻,待到七八成熟时,是最好的时候,粘滑中带着几分筋道。吃榆钱窝头时,能看到层次分明的榆钱儿。边吃边研究,一次次地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榆钱儿,它可是小鸟儿的最爱。最近一段时间,榆树枝儿上始终有着小鸟儿在欢唱,蹦跳。一天下来,母亲不知要撵多少次。扑扑腾腾,轰轰隆隆,使劲地啄食榆钱儿,有时候,脾气瞎的小鸟儿会逮着其它的小鸟儿,往头上一阵很啄,羽毛儿轻飘飘的,掉落在地面上一片。于是,母亲索性就不撵鸟儿了,想着鸟儿为了生存也不易。
鸟儿也是传播种子,繁衍生息的使者。叼着种子四处飞跃,叼累了就松口掉落在地上。第二年春天,种子就地发芽,长出榆树苗儿。第三年春天,勤劳的农民会进行移栽,从此,榆树苗儿,慢慢地长大,根扎向大地深处,树冠耸入蓝天白云之中。
榆钱儿,从开始冒出头,一点点的长大,由嫩绿到白黄,由白黄到全白,到榆钱儿凋落。大约也就二十五天的时间,清明前十几天,清明后十几天。一年一次,循环往复。这之中有期盼,有喜悦,也有失落。今天是阳历的4月13号,从前天开始,就有一些零碎的榆钱片儿随风飘落,如蝴蝶翩跹,落在河水里、落在油菜花地里、落在刚抽出穗儿的麦尖上、落在乡亲们豆酱缸的纱网上。落在水泥路上的榆钱儿,呼呼啦啦,如铜钱与铜钱之间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我最是看不得这片萧然,莫名的忧伤,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沉思!这是大自然的规侓,天地之间的万物都有着它各自的命运,岂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文:蒋雪花 2022.4.14下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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