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淡远的街市
徐民伟
童年时一些司空见惯的街市景象,许多已经消失了,成了淡远的记忆。其中印象比较深的有路边“砸马掌的”、路上“拉毛驴儿车的”和“拉地排车的”,以及南马道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工匠店铺。
对“砸马掌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在我上小学时,上放学的路上都会经过两处“砸马掌的”。一处在三角花园的西面,马车店的旁边;一处在三角花园的南面,马车队的门口。也许是方便拴马用吧,“砸马掌的”地方都有几棵较为粗大的杨树,树已成荫,很是茂盛。平时上放学时,时常会看到马掌匠在那里给马、驴或骡子砸蹄掌。小孩子们对于动物总是好奇的,尤其是马、驴、骡子这些拉车的牲口,多少通些人性,特别容易引起小孩子的注意。所以每当遇到砸马掌时,我总是喜欢站在旁边看。砸马掌是很需要些技术的,要懂得牲口的习性,能够让牲口驯服;更要手脚麻利,能够快速准确的砸敲修理马、驴的蹄掌。这些砸马掌的匠人通常围着皮围裙,带着皮套袖。他们先是把马或驴、骡子拴在树上,然后拿过去一个与马腿弯部差不多高的木凳子,木凳子上还包裹着皮垫子。摆好凳子,随后顺手拎起马腿,使马腿向后弯曲,把马蹄子翻按到木凳上,同时用自己的大腿部抵住马腿。这一切准备停当了,就开始削切修理马蹄子,给马换马掌了。换马掌的时候,他们是用特制的钳子,把牲口蹄子上磨损了的旧的铁蹄掌的钉子,一颗一颗地拔掉,取下磨损了的铁蹄掌。再用特制的修削蹄掌的刀,去修削马蹄子。修削马蹄子的刀很是特别,刀头竖着像铲子似的,但是刀口却非常锋利,刀头固定在约有四、五十厘米长的木棍上,木棍的上方横着一个木把。他们将木把夹在腋下,用手把持着刀头,腋部用力,去修削马蹄子。修削马蹄子时,他们一下一下地修削,像是给马修脚或剪指甲似的。修好马蹄后,就开始给马蹄子砸上新的铁马掌了。砸马掌的时候,他们会用嘴唇含着好几个马掌钉,砸进去一个钉子后,再从嘴唇里拿出另一个钉子,再去砸。也许砸马掌的时候,马并不太好受,有时马会挣扎、抖动。这时,他们便一边吆喝着控制着马腿,一边快速的砸钉。钉砸上了新马掌后,他们还要对马蹄子再进行一番修理,让马蹄和马掌完美地结合,那情形就像是给马试穿新鞋。换完了新马掌的马,一般会比较兴奋,它们也像是换上了新鞋似的,用马蹄子刨地,有时还会“咴咴、咴咴”地发出几声响鼻,好像很舒服的样子。看马掌匠给马换马掌,很是好玩儿。不同的马会有不同的表现,有的温顺驯服,有的桀骜暴躁。马掌匠要用各种方法去控制它们,观看整个过程如同看戏一般。
当年老枣庄的公路上汽车很少,马车、毛驴儿车和地排车居多,因此人们把公路称为马路是很有道理的。上放学的路上。我们有时会遇到没装货的空马车,此时赶马车的车把式一般会侧坐在前车板上。我们趁他不注意就悄悄地侧坐在马车的后车板边上,蹭坐一段儿马车。其实他们一般是会发现的,但是心肠好的人会装作没看见,任由我们坐上一会儿。也有个别不太友善的,会呵斥我们下车。极个别的有点坏,他会佯装甩马鞭子,用马鞭的梢头抽打后面的孩子。当然,这样的人极少极少,而且甩出的鞭子基本上不会抽到孩子,只是有意吓跑小孩子而已。蹭坐马车时,侧坐在马车的后车板上,一颠一颠的,非常有趣。所以童年时蹭坐马车,也是比较有意思的记忆。
在马路上最常见的还是毛驴车,所谓毛驴车是平板车前头用一头毛驴拉着,驾车的是人。因而又把驾拉这种车子的人叫做“拉毛驴车的”。当年这些毛驴车多数是拉运煤炭的,这与老枣庄的煤炭产业有关。别看这些貌似不大的平板毛驴车,其实装运的煤炭量却并不少,一车往往能装运一吨以上的煤,所以拉毛驴儿车是个特别辛苦劳累的活儿。虽然有一头毛驴儿助力,但是拉毛驴车的人依然是非常非常的辛劳。尤其是上大坡的时候,他们手握车把,弓着身子,与前面的毛驴儿一样,一步一步地艰难前行。此时的他们身上青筋暴露,挥汗如雨,看着都让人觉着很是艰难。当然,那些没有毛驴儿,纯靠人力的拉地排车的就更加辛苦了。所以,当年在大陡坡顶上的路边往往会有卖茶的茶棚,亦或卖羊肉汤的汤铺。因为那些“拉毛驴儿车的”和“拉地排车的”,把载重的车子拉上大坡时流汗太多,急需补充水分,而且出了一段儿大力,体力消耗太大,也需要大歇一会儿。
关于枣庄地方名吃之一的羊肉汤,其成为名吃的原由有多种说法。但是我个人认为它与枣庄当年是“煤城”,有着众多的运输煤炭的拉毛驴车和拉地板车的有关。因为他们拉煤车上大坡的时候流汗太多,体力消耗太大,急需补充水分,也需要稍事歇息,恢复体力。所以不到吃饭的时候就喝茶,到了吃饭的饭时了,有时就喝顿羊肉汤。说是喝羊肉汤,其实肉是舍不得吃的,往往仅是要上一两或二两的羊肉,主要是喝汤,事实上是喝带有点儿羊骨头味儿的开水。因为在枣庄喝羊肉汤的规矩是,只要碗里剩有一片肉,汤就可以随便儿添加,而那个所谓的羊肉汤锅里面,除了有一些羊骨头外,也是不断的加水烧开。这种规矩估计也与当年的羊肉汤铺儿,主要是服务于拉毛驴车的和拉地排车的这个群体有关。再说,当年拉毛驴儿车和拉地排车的人,都是自带煎饼咸菜等干粮,偶尔到羊肉汤铺吃饭,也就是打打“牙祭”解解馋,主要是多喝些汤水,用羊汤泡煎饼吃。而且那时的羊肉汤铺也非常简陋,有些就是用苇子席搭建的席棚。有的稍好些的,也就是在席棚边儿上有两间土房子而已。所用的饭桌普遍的是矮矮的小方桌,当地人俗称“地八仙”,坐的是马扎子。很长一段时间,枣庄人说请人喝羊肉汤,就是简单、便宜、方便,请客吃饭经济实惠的意思。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羊肉汤的档次和水平也才不断提高起了,这才有了所谓的羊肉热调、凉拌的说法,又有了各种讲究的羊肉制作的方法,并逐渐演化成为了枣庄的地方名吃。即便如此,现在比较正宗的羊肉汤馆,依然还是保留着用“地八仙”、坐马扎子的方式和习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吃得就是那个“味儿”,要得就是那个“味儿”。这里所说的那个“味儿”,恐怕主要指的还是那种简单、朴素、粗拙的“土”味儿吧。
我最初上小学的学校北墙外面就是南马道,因此学校原名叫南马道小学。南马道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与南北走向的中心街,也就是所谓的老洋街,在鸽子楼处十字交叉,也算得上是当时老枣庄仅有的几条主要街道之一了。在我的印象里,南马道是工匠店铺、手工作坊比较集中的地方。这里有砸洋铁皮的,有作铁笊篱的,有编柳条框的,还有钯锔子的,作秤的,染布的,拧大绳的等等。如果说那条南北走向的老洋街,是以商贸为主的商业街的话。那么,这条东西走向的南马道,便是手工作坊、手工匠铺一条街。工匠铺、手工作坊如此众多且集中,在其它地方还是比较少见的,用传统手艺一条街来概括它,也是比较恰切的。这里聚集的是一批手艺人,他们靠手艺养家糊口,并在这条街道上靠手艺置办出一家店铺,一份家业。应该说他们都是有着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且在其所处行当中,其手艺有些过人之处的,所以也可以把这条街称为手艺人一条街。童年的时候,我有时喜欢看这些手艺人干活,最常去看的是砸洋铁皮的、作秤的和钯锔子的。所谓的砸洋铁皮的,是利用铁皮,通过剪裁、折叠、扣缝,再在铁砧子上用锤子敲打,制作生活用品的一种手工技艺。当时人们烧炉子用的铁皮烟囱,烧开水用的铁皮壶,洗衣服用的铁皮盆,挑水用的铁皮水桶等等都是这些砸洋铁皮的制作出来的。这些用铁皮制作的物品,既方便又实用,而且价格也相对合适。最有意思的是看作秤的和钯锔子的,这两项工艺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都用一种弓似的工具,把“弓弦”缠绕着钻头打孔。打孔时,拉着弓弦,如拉胡琴一般,拉动钻头“呲呲”地转动。只不过作秤的是在木质的秤杆上转,比较容易。钯锔子的是在瓷器上转,相对较难,但更加好看。这两种活都是比较细腻的,秤要作得精准,钯锔子要钯得严实,没有相当的技艺功夫是做不到或作不好的,很能显示出工匠的功力水平。这些很显功力水平的传统手工技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当年老枣庄街市的一道风景。
然而,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当年的那些街市风景,已逐渐淡远而去,成了朦胧的小诗,只能偶尔的还在人们的记忆中低吟浅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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