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致富生涯（二）

姥爷的故事当然是我妈讲给我的。我妈说，闹饥荒那几年，几乎没人不挨饿，她没被饿着当然是被关照眷顾的。

当时是怎样一种境况阿？放眼帝都，最高学府，国之重器，清华大学的食堂都只能供应水煮菜汤，师生们强撑向学，被饿的屡屡晕厥。饥饿是完全没法克服的困难，靠忍，会死。当年那些事回忆的老一辈和听故事的小辈如今提起，都心有惶惶。以至于我在听了我爸小时候的挨饿经历后，对食物不该浪费老是心存执念。

全民都如此，姥姥家那时候当然也是严重粮食短缺的。那会儿人人都饿得头晕眼花，哪有人有心盖房子，姥爷的手艺自然也无人问津。定量的粮食配额根本满足不了人的需要，人们到处找能吃的充饥。家家的饭锅里都是一大锅汤水搅着稀稀拉拉的粮食，一粒粒跟着跑。妈妈是最小的孩子，几个舅舅姨妈省着吃，把沉底的那口粮食留给她，她人小也吃不了多少，才没被饿到。

可仅仅这样是维持不了全家人的基本需要的。姥爷不去编笆，除了去生产队干活领来面饽饽省着吃，留给家人，他更用心的关照起家里的菜园子。

姥爷的菜园是全村最好的菜园。平日里他细心侍弄，一边饿得满脸菜色一边守着园子，免得饥饿的人们破坏秧苗。等小茄包，小黄瓜，大葱，南瓜长出来的时候，姥爷更是日夜看着，小心照顾，谨慎取用。大姨父就没姥爷耐心勤劳用心，寥寥菜叶能吃的很快吃没了，有时大姨饿的受不了，就带着孩子来找姥姥蹭饭，姥姥就往锅里多切条南瓜。在那个饿死人不稀奇的灾难年代，姥姥家没有成员遭遇这种不幸。别家呢，很多家都有。

至于青光不接的时候，什么挖菜，到处寻摸谷穗这类的，更是劳模加勇士级别的。其中过程，细说起来有刀光剑影都不为过。翻看描述当年境况的文章，受灾严重区的百姓都是怎样挣扎的，当时都不是什么新闻了。

姥爷虽不多言语看着也和善，但他老人家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有几天他干活累病了上不了工，生产队负责派发饽饽的人和姥爷平日里有龃龉，就扣下了姥爷的饽饽，姥爷当然不认这个亏，去和那人理论，后来还打了起来。姥姥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赶去把姥爷拉开，回身就拿走姥爷的那份饽饽，这二老都够厉害。

后来困难时期过去，姥爷也操起编笆手艺，继续养家致富，一众子女也陆续长大，家里经济条件越来越好，成了村里最富足的人家。编笆这门手艺曾经兴盛了很久，我爸当年还相亲过一个编笆的女人，只是这女的的确能干却没眼缘。这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巧妙。曾经我妈对于我爸来说也是白富美，只是当时婚恋观念和现实差距没现在这么夸张。

我妈说自己当年选了我爸是一时犯傻，可能家家的女人都这么说，但我确实觉得我妈小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我妈从小继承了聪明漂亮的基因，人见人爱，还总有小孩最羡慕的好吃的好看的，都是姥爷买的。姥爷每次去集市，都带回大饺子、小酥糖饼这类当时的美味。三姨那时候女大十八变，喜欢漂亮衣服，可姥姥抠门，说她总干活不用那么多新衣服，三姨就想办法和姥爷一起出门，喜欢的衣服自然顺利拿下。姥爷是很疼爱子女和家人的。

姥爷的致富生涯（二）

但姥爷也有很严厉很吓人的时候。我大舅舅懂事早从没叫父母操过心，小舅舅是贪玩些可也没啥大问题，几个姨妈勤劳肯干，可到了孙辈，不知是经济条件好还是风气太浮躁，竟然有凑热闹去小赌小闹的。姥爷可不管什么小赌怡情，听说哪个小孙辈胆敢沾染，见面就耍大耳光，暴力的很。我有很多哥哥，他们据说都很怕姥爷。

我就不怕，老照片上的姥爷瘦削，拄着龙头拐杖笔直端坐，胡子花白，一脸从容沉静，哪里有吓人的样子？

这是姥爷留下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张家族大合照了，没过一年，姥爷突发疾病，前几日体格硬朗还在劳动的老人忽然就不能走动，十多天过后，八十高龄的姥爷驾鹤西去。

有种说法，一个人离世，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那么他就不是真的消失，他还安然的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