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南极洲东部的登曼冰川快要融化了。
有人预测,如果它全部融化,全球海平面将上升五英尺。五英尺和我差不多高,我还没去过南极,不知道企鹅有没有我高,也不知道海豹是不是真的可以吞掉一整只企鹅。
我黯然神伤的时候,溜溜球还在睡觉。骆冰说它长得像黑色的溜溜球,就给它起了个相同的名字。昨天它消耗掉了所有体力,关掉呼吸之前,它说只要睡够八小时它就能自然醒,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它总是学人类说话,据说世界上现存的名著它都读过。如果我问它,“你有没有读过我写的书。”它就会聪明地转移话题,反问我为什么是浓眉怪人?
我起了床,已经凌晨六点了。
天气不怎么好,以往这个时辰都能看见太阳破云而出了,而现在却阴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见。我打开电脑一点点地整理思绪,昨晚梦见了许多怪事,好像去了冰川时代,有一只松鼠一直追着我跑,我一边想,一边缓缓地打字。
骆冰说过,等我写完这本书就要带我去南极洲旅行,因为我喜欢白茫茫的雪,我一直觉得雪最像天堂里的天使,水结成冰,雪覆在望不到边的大地上,那是我心里的瓦尔登湖。就算遇到雪崩,我被埋进深深的裂缝里,骆冰也一定可以救我出来。
骆冰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他,他都会陪在身边。
可他已经很久没来找我了。
我想骆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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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我去楼下买早餐。
路上碰见赵阿姨,她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全球变暖了,海平面都上升了。”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显然更加热情了,“听说你是个作家呀!有对象了没啊?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呀?”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又点了点头。
得到我的允许,她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我买了包火腿,买了块面包,溜溜球从不吃人类的东西,我想了想,给他带了包辣条。
溜溜球从骆冰家回来之后,就一直和我呆在一起。昨晚我们一起玩了游戏,还给新出的书设计封面,我喜欢那张冷色调的,小女孩摸着企鹅的肚皮,周遭是白茫茫的雪。
但溜溜球显然不怎么喜欢,它说应该让自己飞在企鹅头顶,像它这么新奇的物种一定能掀起轩然大波,到时我的作品大卖,成为畅销书作家,就可以自己去南极洲了。
我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以前我一直希望骆冰可以带我去很多地方,我们给去过的每个地方都写一本小说,想一个好听的名字,然后比谁的作品销量高。
失败的那个人就要唯另一个人是从。
但现在我觉得那样的想法就像一个梦,因为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骆冰来了,他有点,过于冷冰了。他此刻就坐在沙发上,我没问他为什么来之前不给我打电话,也没问他为什么现在来。
我安静地煮好咖啡,再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以前我顶喜欢他在身边的安全感,就像喝水不需要怕烫,见到陌生人不需要脸红,下雪天不需要怕冷,打疫苗不用怕疼的那种安全感。
遇见他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感觉所有不好的意外都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他总是陪在我身边,说这样会有无穷无尽的灵感,反正我觉得快乐,两个人只要呆在一起就会快乐。
最后是溜溜球打破宁静。
它睡醒了需要活动。每天早上它都必须绕着房间飞来飞去,当它在半悬的空中看见骆冰时,显然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它一下子愣住了。
我站起来,伸出手,它乖巧地附在手心。
骆冰一直看着我,等我看他时,他的眼睛已经转向溜溜球了,他说,“我需要它!”
上次他出现这种神情时,溜溜球刚刚凭空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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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冰是个作家。他可以尝出美食,但他写不出畅销书。
很久之前我们在一起时,骆冰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很有名气的作家,像光鲜亮丽的明星一样,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记得他的名字,但那不是虚荣。
骆冰说他只是想有所成就。
我一直都赞同他说的一切。
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艺术家。他能看懂卡茨的抽象主义,也能看清世界的光怪陆离,他的眼神总是深不见底,每一次都总能看见我。
事实上人生一点也不像小说,没有一点规则可言。
溜溜球就是最小概率发生的意外,他让骆冰一跃变成畅销作家。
畅销作家注定要比一般作家忙碌。他连日奔波在签售会现场,连夜的疲惫以及形形色色的活动使他曝光在人群里,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几乎人人都认识他,记得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迁了新居,走时问我有什么要求。我下意识地点头,但这个问题不是为了我的点头而产生的。
骆冰久久地看着我,他解释自己太累了,需要休息。
他说,“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然后我鬼使神差地向他要走了溜溜球,他慷慨地答应了。
溜溜球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说自己是高科技,能做人类做不了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是人类做不到的吗?
有的,骆冰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时他正为灵感缺失而焦虑烦躁,他手下的文字已经乏善可陈了,所以他的精神也不太好了,整个人看起来颓废不已。
溜溜球让他精神焕发,也让他成为畅销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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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尤其面对他的时候。有无数个夜晚我梦到他向我提出分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
我总是慌慌张张地醒来,看见黑暗的,空荡的房间才想起他不在,所以那绝不可能是他说的,他永远不会和我离开,我总是这样想。
每个作家都喜欢痴心妄想,骆冰说这是作为一个作家的常态。
他自始至终也没提起那场旅行,在我们简短的对话中,那个他在某一个黄昏,从浮尘的俗世中醒来时答应我的期待落空了。
溜溜球没有拒绝,事实上,它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过得风生水起。
我送他们下楼,溜溜球很小声地对我说再见。骆冰在场时,它的声音就自动切换成一头温顺的绵羊,仿佛它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我的角色。
我想,我还是喜欢它机械又酷炫的声音。
我的书只写到一半,但我开始收拾行李。
我不知道我的书什么时候可以写完,我就是一个半吊子作家。但我清楚地知道明天会如约而至,时间会像今天一样流逝,慢慢地像黑夜一样消失,我会在去南极的路上,然后慢慢把路走完。
✎✎✎
赵阿姨和我撞了面,她看了一眼我的行李箱,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要搬家啊?”
她小声地凑过来,我看见她的脸骤然间放大,毛孔都变得清晰起来,“骆大作家可真俊俏!”
是啊,
我一如继往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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