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春天

  我已感到春天将来，但却没想到来的如此迅速。春天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大的孩子，一阵小跑。带起一阵轻柔的风，确定是春风无疑了。春天的风既不像冬天的风冰冷彻骨冻人心田，也不像夏天的风燥热催人烦躁不安。它带有一种清爽之气，其中还夹杂着神秘力量，生机勃勃，振奋人心。走出家门便是漫无边际的农田，依稀的还能看到几个忙碌的农人。他们是在翻土地，为了春的种子更好地扎根。春天总是被寄托着希望，一年的收获全在这春意里被洒下种子。农人们就是趁着春风来临之际把希望种下的，而后就期待着秋天那硕硕累累的果实。

  我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对春天深入的了解，真正了解春的心。所有的感知都被眼前的工作蒙蔽了。而我不同，似乎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早早地，我就知道春天的心思。春天，代表着生命的初生，代表着心灵的解冻，代表的所有的甘甜的良药。任何的苦闷，任何的困难，似乎只要遇到春天，遇到春风一切都迎刃而解。春天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一个真正的造物者。

  拐过一道弯，大约再走百米的路程，碧绿的水色就呈现在眼前。夏天，我们经常在这里捉螃蟹，那时的库水是决计没有如此之多。干裂的污泥块都裸露在空气之下，一点也比不上现在可爱。水中几只野鸭在自由地游动着，不时拍动几下翅膀，溅起一片小型水花，使人想起苏轼的诗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好一个桃花三两枝。只可惜水边没有桃林，不过即便是有估计现在也还没有开放吧。看来的确是可爱的鸭子最先知道春天的到来啊！连桃花都及不上呢。野鸭的警觉性很高，本想拿出手机安静地拍下几张照片，但是它们提前察觉飞走了。迎着略微偏西的太阳，逐渐消失在我的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我再也忍不住，走下两米高的河畔，我要亲自试一试春水的温度。春天的第一场细雨还没有到来，那润物细无声的雨水呀，大概是害羞了。碧绿色的水已经有了春天的温度，融化在麦田里的雪同样的在水里也填了温度。岸边栽种着十几棵柳树。此时的他们都抽动着已经解冻的身躯，高兴的抽出芽来，一个个绿色的芽孢似乎能一夜之间舒展开，化作一条条丝绦。二月的风一定不忍心把它们一条条都剪掉，只是轻轻地拂过它们。那样它们就可以完美的展现自己的舞姿了。春天总是充满期望的，一年之计在于春，只要春天来了，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呆呆的望着春天的美景，不由得陷入一阵沉默。万物皆在于春，可是他，我的祖父，还能熬过几个春秋呢？冬季之时，我就已然有所感悟，祖父的大限不久矣。

  我深切的害怕祖父不能熬过这个冬季。寒冷总能剥夺人的生机，特别是对于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冬天就成了一个无形的杀手，黑暗之中我们难寻他的踪迹。

  我是祖父带大的，那我就理所当然的同祖父一个屋子安歇。那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深夜。我被吵醒了，被一个巨大的撞击声惊醒。迷糊中的我看到起夜的祖父倒在地上，正把他那饱经苦难的双手伸向我，正像一个无助的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把手伸向他最信任的人。我立刻惊醒，慌忙翻身，顾不上穿鞋子，把祖父扶上他的小床。祖父的床也是特意制作的，仅仅二十公分的高度，更便利，更容易跌倒。可是祖父还是倒在了地上，重重的，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出现一个大包。祖父可不是顽皮的孩子，是不会在玩耍中受伤的。可他的确是受伤了，我知道他老了。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失去了应有的温度。岁月把他的生命一点点偷走，岁月是最无耻的小偷，总是捡最贵重的东西下手，而我们对它又无可奈何，普通的法律对它是不起作用的。记忆也是一部无形的法典，只有它能够把岁月抓住。过去的日子，祖父年轻时的模样全在我记忆力呢。

  同样是一个冬天，祖父躺在病床上。直肠癌。那时的我家清贫无比，几千块钱的治疗费都拿不出，我生怕慈爱的祖父就此和我别过，总是在夜里默默地流眼泪。父亲把所有亲戚的钱都借了一遍，总共不过一千元，这是远远不够的。最后不得已父亲朝着祖父的同事，也就是我的干爷爷借来两千块钱，祖父才得以生存下来。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过去了，父亲现在总为他当时的决定感到欣慰，命和亲情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十年，当年的那个还是小毛孩的我如今也成了一个青年，但祖父却日渐消瘦。就像我不知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冬日一样，我的心也痛着。

  盼望着，春天终于来了。祖父有熬过了一个难熬的冬日，我深感上帝的垂怜，只有默默的感谢，我只能做这么多了。这个小小的冬日，村里走了两位与祖父年龄相仿的老人，而祖父又见到了暖阳，实在是难得的气运。回到家，家里还生着暖气，出了一身汗，我把衣服脱下，只留一件薄薄的衬衫。祖父说:“你不冷吗？看我还盖着厚厚的棉被呢，”我说:“您不热啊，啥时候了大中午还盖着棉被。”“你摸摸我的脚，还冰凉呢。”祖父笑了。似是也在嘲笑他的体温。我把手伸进祖父的被窝，触及双脚，雪一样冰冷的感觉传进我的大脑。这一刻，我明白了，祖父真的老了。在这温暖的春日，还存在雪的冰凉，祖父的脚，祖父的身体，祖父的生命还在冬日里的雪里。

  我把手再次伸进水里，带起一片温暖的水的波纹。我知道这是春天，我期待着，期待着下一个春天，祖父的春天。

  我知道，春天预示着生命，一个老而不朽，在那苦熬的祖父的生命。我不禁回头，回望，模糊中，我似乎看到了祖父的一生。绝对没有走到尽头。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带着生机勃勃的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