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敲开西安市最大游泳馆馆长的办公室时,光头戴眼镜、手里夹着一支烟的貌似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馆长,他懒洋洋地把目光放在我脸上,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谁?”这个人生终极问题,不止他在问,他对面这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曾经也一直在追问自己。
“我是谁?”高凡是我的名字,那是代号。目前是一家英语培训学校校长,职业仅是职业,大学本科毕业生代表了我的文化程度。佛教,是我的信仰。在众多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中,我选择了一个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达成我的目的的回答。
“我是一名作家,作家协会的作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出这句话,随即我将我的蓝皮银色烫字的证件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吸了口烟,目光在证件上停留了一下,并没有打开我的证件,略带兴趣地打量着我,顿了一下相当于留白,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我接着说:“同时我也是咱们游泳馆两届的学员,我目前想办一张年卡,想找您优惠一下。”
“我的最大权限能优惠xx折。”他爽快地回答,并且向我致以特有迷人的微笑以示对这个崇高的身份最大的敬意。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经历了几千年的皇权统治。皇帝一人之下的行政官僚体系皆为士大夫,儒生中的精英。是十年寒窗苦读,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我们的传统不同于其他国家,中华大地上大家对于一个文化人潜意识里是有一些敬仰的。
在拿到这个证之前我经常会混淆自己的身份。在现实生活中,我的聚会、朋友都比较少,独处时光占了我人生很大的比重。在此时间范围之内,阅读是我和这个世界一直以来的互动的方式,经常游离于其他作家构造的虚幻的世界里。比方说最近在看英国作家毛姆的《人生的枷锁》,小说中的主人公的爱情故事、缺钱窘境我都体会的很深切,还为他错失一位心仪、人情练达的中年少妇顿足切齿,为他的善意和所获得的温暖感到虎躯一震。我需要不断切换自己的视角,真实的和虚幻的,有时候茫然地在那个模糊的边界游荡。人世间的繁华我冷眼旁观,精神的疆域里我又是无冕之王。这两种身份认同在撕扯着我,让我有苦不好言于他人。
有内心空虚、颇有见地者发现我精神优越感的痕迹,嫉妒心促使他们偶尔想在我面前显摆一下他对于一些问题精妙的看法,试图在无形中充当我的人生导师。过去,我三言两语便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目前我更多地是一声叹息,转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2019年通过投稿《文笔峰》的两篇散文,为我获得这个蓝色本本奠定了相对而言坚实的基础。包括主编对我的肯定,让我在大海和海滩之间找到一片我既可以如鱼得水,同时也可以上岸搁浅的一片精神圣地。
我很庸俗,别人问我什么工作,我会用最表里不一的方式,内心压抑荣耀感,面带平静地回答,“我是作家”。这次我不是第一次将精神财富兑换为现实钞票了,前提是我一人养家同时要过有品质的生活,日子的确很窘迫。换一颗烤瓷牙几千块,囊中羞涩。一个月含着颗破牙我跑了几家私人诊所都是一个价,万般无奈,网上找了个厂家,将我的身份和情况如实告诉他,他的同情心和对作家的仰慕促使他给了我500块最优惠的价格和相对稳定的品质和服务。
有时候我会痛恨这个身份,心想爱好啥不好。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赚钱上面英雄也不至于落难与此。可是回过头来看那些大作家的人生,鲁迅、巴尔扎克、毛姆都是缺钱,包括我的偶像曾国藩、毛泽东年轻的时候缺钱那是家常便饭,我在不同时间、空间的已故作家身上找到了认同感和归属感。
我有时候反过来问自己,如果造物主出现在我的面前,给我两个选择,让我在三分钟内做出决定,一个是成为一个精神匮乏的富豪,一个是为相对贫穷的作家。我可以在三秒内做出决定。
一次,和老婆两百块搞了两张据说全西安算是比较知名的五星级酒店游泳券,下了出租车一名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小跑前来开车门,一手搭在车后门的顶上防止碰头,面带职业笑容弯着腰。酒店前富丽堂皇,女服务员着旗袍美若天仙,光彩夺目,冲我微笑,我微微点头示意。老婆仿佛走入皇宫,一下子给镇住了。第一次来此的我告诉她,人类历史能留名千古的从来没有是哪个有钱人,都是些精神的巨人。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哪怕是有作为的一代帝王将相。粪土当年万户侯,我们每日读书、练字、写日记、锻炼身体、追求真理,我们是曾文正公的学生,我们是毛主席的同学,无论我们屹立在世界上哪个角落,我们都能堂堂正正。
“您好,我是作家,能给个优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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