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岁,美国顶尖的神经外科医生,肺癌晚期。
这些标签堆砌在同一个人身上,是四个字:“天妒英才”或 “造化弄人”,令人惋惜。
但是,“肺癌晚期”放在谁身上不是一个悲剧呢?
大多数病人会问,“为什么是我?”
其实答案就是,“为什么不是我?”
这位35岁、罹患肺癌晚期的神经外科医生如此说道。
保罗·卡拉尼什,他身上还有更多的标签,如“斯坦福学士”、“剑桥硕士”、“耶鲁医学博士”、“斯坦福医院神经外科医生”、“美国神经外科医院协会最高奖获得者”。35岁的他已经获得无数的学术奖项,即将抵达人生巅峰。再过一年,他就要实现阶段性理想,获得斯坦福医学院外科教授职位并主持自己的研究室。偏偏在这一年,他忽然被诊断出罹患第四期肺癌。
也就是说,他从穿白大褂医术精湛的医生,忽然变成躺在手术台上手无寸铁的病人。他沮丧、痛苦、怀疑人生的意义。
但他没有就此消沉。在病情稳定后,他重返手术室,重执手术刀,又是一站十几个小时;他思索医生与病人的关系,重新考量科学、文学以及宗教的作用;他和妻子决定生育孩子,为妻子安排财政保障及心灵寄托;他拿起笔,写下这本《当呼吸化为空气》,留给世人关于生命的思考。
死亡很沉重,他的生命很厚重。
保罗的一生,虽短暂而富有意义。《当呼吸化为空气》虽短小精悍而饱含哲理。他博学,精读英语文学、人体生物学、科学史、哲学、医学等多门学科并拥有相应学位。这些知识锻造了他的人生,也化作书中的思想精髓。
这本令人敬畏又震撼人心的书,值得一再细读。
医生最大的职责不是阻止死亡,而是帮助病人重新站起来
原有理解中的医生,是开具药方歼灭病菌的白衣天使,或者手持手术刀围剿坏死器官组织的战士。他们救死扶伤,与死神对抗,修理一具又一具肉体,使之延缓死亡。
保罗的观点与之相反。他说,人终有一死,作为一名医生,他的最高理想不是挽救生命,而是引导病人或家属去理解死亡或疾病。
他认为,医者的职责,不是延缓死亡或让病人重回过去的生活,而是在病人和家属的生活分崩离析时,给他们庇护与看顾,直到他们可以重新站起来,面对挑战,并想清楚今后何去何从。
所以在面对患者时,治疗之余,他愿意花时间去理解他们的感受,并给予必要的宽慰及鼓励。
日常没有这般温柔。
大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作为一个“人”进入医院,而是作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出现在医生的病例表上。
医生把表格上的问题解决了,就是处理完成病人的需求。心理关怀,几近为零。
这种情况并非我们国家独有,在保罗生活的美国也如此。当保罗作为病人躺在病床上时,他发现医生少开了一种重要的镇痛药,他提出疑问,医生却推三阻四,甚至之后的几天也没有给他补充,因为补开药需要向上司请示,医生不想为了病人而给上司留下自己用药不严谨的印象。
保罗这种医生应救灵魂多于救肉体的想法,崇高美好,能落到实处的寥寥无几。尽管对某些患者,比起手术刀,他们更需要的是医生权威、宽慰的语言。
如果生命剩下十年,我继续站在手术室;如果只剩两年,我就去写作
保罗在发现肺癌后,终止了工作,专心治疗。为了达到治疗的最佳效果,他倾向使用可能会影响他动作灵敏度的药。他的主治医生艾玛问,“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对你来说重要吗?”也就是,艾玛建议他采取另一种比较温和的药,不要因为疾病而否定了自己职业的未来。
这个建议,超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基本生存要求,而成为无论在人生的哪个阶段,都不要忘记实现生命意义的人生忠告。
保罗在第一次治疗病情稳定后,他听从了内心,选择重返手术台,并逐渐跟上住院医生的正常工作强度,每天工作十几小时。这种心态,可以称为“春蚕到死丝方尽”。
但也因为保罗工作强度太大,他的病情再次恶化,举步乏力,这次他不得不完全终止医院的工作,留在家里休养。但他没闲下来。他利用这段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根据自己的经历写成这本《当呼吸化为空气》。
如果生命剩下十年,我继续站在手术室;如果只剩两年,我就去写作。这一切取决于哪种形式能让我的生命发挥最大作用。
保罗做到了,他成为令人敬佩的医者、思考者。他留下的笔墨,引发世人关于生命、死亡、人生意义的思考。
我爱妻子,所以愿意为她留下血脉之亲相依为伴
保罗的妻子露西也是医生,他们在一起多年。保罗35岁,正是他和露西的婚姻亮起红灯的时期。他们深爱着对方,但因彼此的工作太忙乏于沟通,渐渐出现嫌隙。在得知保罗患有肺癌晚期后,露西果断选择留在保罗身边给予支持。他们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一个孩子,此前这件事情一直拖延着。
在是否要一个孩子这个问题上,保罗考虑的是:如果有一个孩子,那么他走了之后,露西会有一个至亲陪伴而不至于独自面对丈夫的离世;但同时,有一个孩子,将会造成露西的负担。这个问题应该由露西决定。
露西考虑的是:如果有一个孩子,保罗是否走得更多牵挂还是更多安心?这个问题应该由保罗决定。
最终,他们共同决定,通过试管婴儿生育一个孩子。
女儿卡迪的到来带给保罗极大的感触及慰藉。他将这本书献给这个孩子,对她说,
“你一定不要忘了,你曾经令一个将死之人的余生充满了欢乐。在你到来之前的岁月,我对这种欢乐一无所知。我不奢求这样的欢乐永无止境,只觉得平和喜乐,心满意足。此时此刻的当下,这是我生命中最重大的事。”
露西也因卡迪的陪伴,熬过了保罗离世的悲恸期。
他们对新生命的态度,刷新了我的认知:新生命的到来不是为了继承谁的血脉或财富,有时也仅仅为了给人间带来无止境的欢乐及平和喜乐。
拒绝呼吸机,选择有尊严地离世
在卡迪八个月大的时候,保罗的肺癌扩散至大脑,形成脑癌。他仍可以选择上呼吸机暂时延续自己的生命,但那意味着他会突发精神错乱,继而器官衰竭,先是意识丧失,最后身体消亡。保罗选择另一种方式——“舒适护理”,它可能会让死亡来得更迅速。
所谓舒适护理,是指以病人身心的舒适程度为重的一种护理模式,对保罗而言是放弃了继续治疗。他不要呼吸机,也不要心脏复苏,他选择了一针吗啡,安静去世。
因为作为一个医生,保罗和露西见证过太多痛苦的死亡,所以在治愈无望的情况下,吗啡总比灯枯油尽的挣扎,任意识一点点涣散、身体一寸寸消亡的方式更有尊严。
卡迪也来了,她在病房的摇篮里甜甜入睡。露西说,“病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爱,就像多年来一家人团聚的很多节日和周末。”
都说在夜里温暖的床上不知不觉死亡是最幸福的结束。不幸罹患癌症的保罗,也算得以善终。“保罗的面庞平静安详”,露西如此描述安然离世的保罗。
当保罗呼出最后一口气,他的生命结束了。他的肉身随着最后一次呼吸化为平常空气。从此世上再无保罗。
三十七年前,一个人来了。三十七年后,一个人去了。保罗短暂的生命与灿烂的烟花无异,稍纵即逝。
保罗又是特殊的。露丝贴切总结:
生与死,谁都逃不掉,看不透,但我们有适应和处理的能力;就算无法掌控,也能对生与死的探寻,去寻找人生的意义。
保罗的大半生都在反复思考如何度过充满意义的一生,而这本书也对这个核心领域进行了探索。
他一直和死神面对面:检验、对抗和接受。他想帮助人们理解死亡,并直面自己必死的命运。
他没有故作勇敢,也没有怀着虚妄的信念;不去哗众取宠对死亡煽情,也不老生常谈劝大家珍惜生命,而是坦然真诚,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勇敢地在险境中跋山涉水,然后作为一个预言者,告诉大家这一路会面对什么。
这份刚毅和勇气正是我们倡导和敬佩的。
因此,保罗的遭遇令人悲伤,但他自己却不是一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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