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小水

---浩然的故事

姐姐，你带着你的叫做菲的孩子来看我。正是傍晚厂里下班的高峰，班车、小汽车以及自行车的喇叭声、铃声混合着吵杂的人声响成了一片。在热热闹闹沸沸扬扬的喧哗声里，姐姐，你站在工厂的大门口，显得如此单薄而凄惶。那个叫做菲的小女孩躲在你的身后，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匆匆碌碌的人群与车流，她象极了小时候的那个你。姐姐，就在那一刹间，有一把锥子锋利地深扎入我柔弱的心扉。时间是一条河啊，就象阳光照耀下波光潋滟的洛河，一直以来默默地而又执着地按照自己的轨迹流淌而去，可站在河岸的人们如秋季的黄叶纷纷坠落，它亦将你改变了许多。我站在远处，看你在人群中被挤撞得摇来晃去却热切搜寻着我的神态，夕阳落在你变得苍老而操劳过度的面庞上，镀出了一层祥和而柔软的光，我的心骤然间收紧了，姐姐，我听到一声玻璃被击碎后轰然倒地的巨响，重重地震聋了我的耳鼓。

“长成了个大人了呢！”当我努力穿过熙熙攘攘而拥挤的人群，急匆匆地站到你的面前，姐姐，你以那样一种惊喜而满意的眼光，上下左右不住地打量着我。

“快！菲，叫舅舅！这是你小舅呢！喏，就是给你起小名的舅舅呀！”

你一把拉过躲在你身后的小女孩，菲唯唯诺诺地站出来，迅速地看我一眼，又把眼睛躲闪开去，慌慌地扑回你怀里。

“真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个世面，见了自己舅舅还害怕呢！”

姐姐嗔怪地拍了一下菲的脑袋。

姐姐，顺着你的肩头，我看到你原来如丝般光滑浓密的长发已枯黄了，虽已精心进行过梳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它夹杂了的几根刺目的白发。我的那个清纯如水，扎着两个蝴蝶小辫、笑声朗朗、带着我在河塘里游泳、在野地里疯跑、采花、玩泥巴、过家家的姐姐哪里去了？我的那个美丽、光彩照人的叫做小水的姐姐哪里去了？我的泪水不可遏制地喷薄而出。姐姐，你老了呢，可你才三十几岁呀，姐姐，你怎么就如此迅速地老了下去呢，姐姐。

“莫哭，莫哭，都是个男子汉了呢！几年不见姐姐，就这样了。再哭让人看了多笑话！”姐姐慌慌地用了粗糙而皲裂的手来拭我的眼泪。

姐姐，生活就那么喧哗着飞驰而去，你却对小弟一如慈母！

满街的灯光都亮起来了，工厂的夜，辉煌如虹。我们坐在觥筹交错，充满氤氲之气的酒楼上，你看着我为你精心点得满桌的饭菜，你只劝正狼吞虎咽的菲慢慢吃，自己却不动一下筷子。姐姐，我看得出藏在你眼底深处的痛惜之情。

可，姐姐，你还记得吗？在我上大学三年级那一年，我去你家，临走，你追到村口，“小弟，给！”你递过来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壹佰元的票子，“你上大学后，姐姐一直未能帮你什么忙，我心里愧啊！”。姐姐，这几天里，我已看出你的日子过得如此清贫而俭朴，姐夫是一个老实巴交不中用的人，里里外外全靠你一个人操持，生活的重压已使你快喘不过气来。我怎么能接得下这钱？“小弟，收下吧，这是姐姐的一片心意！”你坚持着往我手里塞。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我才知道这钱是你跑了许多家之后才借来的。我不接，推推搡搡中，姐姐，你竟然说：“小弟，你看不起姐，姐姐给你跪下了。”姐姐，我看见你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这是怎样令天地为之动容的一跪啊！姐姐，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我怎能承受得起，我又何以为报？！我抱着你痛哭失声。

这钱到现在我也一直没舍得花，一直珍藏着。姐姐，当这个世界已日渐冷漠荒凉，我为能有你这样的姐姐而心满意足。在经历了太多种种人世间的冷暖炎凉之后，在承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中伤与伤害之后，在这个浮华喧嚣的都市里，它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真实平和而温暖的感情，使我能够鼓足勇气面对生活，不至于弯下我的腰去。人生如草木，草木有兴衰，生活没有我们所预知的结果，姐姐，我们清清贫贫地过着，但我们也是堂堂正正、有骨气地活着。宿命的安排，不是我们必然的悲凉，因为生命里还有比世人所追逐的更值得我们珍惜的真情和如此丰富而深沉的感动。

洛阳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的城市，我们在千年的时光里交错而过时成为了命中注定的姐弟，姐姐，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运气。

在我为你轻轻带上门前，我看见你搂着菲睡熟的样子，脸上仍带着挥不去的忧伤的倦容。姐姐，我独自一人坐在秋夜工厂的马路边上，狠命地抽着烟，那明明灭灭的烟火象极了我们的人生。姐姐，我仿佛又听到了那首歌：

“姐姐，我想回家，牵着你的手，我有些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