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八岁那年就开始了我的初恋。
我承认我是早熟的。
她是我的同桌,白白的皮肤,扎个小马尾,细细长长的眼睛,不算美丽,但真的是眉清目秀,以致影响我以后的对女孩子的喜欢。
我对她的好感来自每次考试的时候都故意把试卷让我看,其实我们成绩都差不多。还有分享零食。这个行为在那个年龄非常稀罕,每次都是悄悄的在坏了的没有挡板的抽屉里相互传递,紧张而又默契。
那时候,学校是镇上的唯一的小学,学校门口有一棵银色花穗的桂花树,所以,初恋的味道就是浓浓的桂花香。
她和我的亲密让我喜欢上学。喜欢在蓝蓝的天空白云飘过的下午,看见她走出教室,然后又回到我身边,听见她说:哎,过去一点。
到第二年春节过后的开学的时候,她没有来。
过了很多天也没有来。
很快,我的同桌的位置被老师安排了其它的人。
没有人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就像那年绵绵的寒冷的早春的雨,不知道它为什么会下个不停。
直到有一天周日的下午,忽然有个叫“宁”的男同学来找我,他说他要看她,让我和他一起去。
在路上,宁告诉我,他非常喜欢她。他还特意去绕道路过她家,看见她在洗袜子。
我听了心里很难受,难受到现在只要一想起,还能回想到当初让人泛起那种愤怒和无奈,以及不敢说出的胀痛。
我们穿过小镇的弯弯扭扭的街道,碎砖铺就的路上嘀嗒嘀嗒的脚步发出寂静的声音,沿着一个乡镇都有的粮库的长长的围墙的外边,走进一个黑的像森林一样的树林。
在走进那个树林的时候,宁回头告诫我不要说话,不要咳嗽,脸上显出的严肃和认真超出一个八九岁小孩的想象,像个成年人的深刻。
树林里的小路上铺满了落叶,还有雨后的湿润和寒冷。终日不见阳光的地方弥漫腐烂的树叶和泥土的的味道。
宁在一个小小的土堆前停下脚步,我看见了她的名字被刻在一个石碑上。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像那些树,静静的看着宁。
宁跪下磕头,也叫我跪下磕头。
我跪在地上,地上的水潮湿了裤子。
我听见风穿过树梢,发出巨大的响声。
宁在不停的磕头。
我感到害怕、惶恐、空洞、迷茫,就像树林里暮色降临,仿佛时空交错中的苍茫,天地黑暗一片。
终于,我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哭的稀里哗啦,其实不算伤悲,因为那个年龄不明确什么是伤悲的,最大的感觉就是害怕,一种做人的本能的害怕,害怕死亡,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宁带我祭奠她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天放学在校门口等我,不是和我玩耍,而是拖我拐进旁边的僻静的小巷子里,狠狠的揍我,嘴里还一直说:让你哭,让你哭。
每天如此。
我也不反抗,觉得他打我是应该的,我应该承受这种惩罚,即使有其它人告诉老师,老师来调查,我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教研室的窗外飘着的白云,一片一片,纤长纤长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来到20几公里外的县城上学才结束。宁也一样,哪怕被请家长,回家被打的满脸满身青紫,第二天还是在校门口等我揍我。
很多年以后,再次与宁相聚时 ,乘着酒兴,我问他为什么那么揍我?
宁静静的看着我,笑笑说:我嫉妒你,不是嫉妒你和她同桌,也不是嫉妒你经常吃她的零食,我嫉妒你在她坟前哭的撕心裂肺,像台风登陆一般,我本来打算是在你面前那样哭的,来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她。可是哭不出来。
那天,宁喝醉了。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在时光的河流里失去了她,却在后来的岁月里遇见了长得像她,或者是某一个地方像她的人,她同样给我失落、痛苦,但我却不能哭泣,像年少无知一样的哭泣,哪怕愤怒的和宁一样。
“我一开始拥有一个女孩,抑或说她曾拥有我。”
“ I once had a girl , or should I say she once had me ”
我喜欢意译成《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对瑞德说的一句话:在太平洋上,墨西哥人说有一个岛叫“芝华塔里奥”——意思是没有回忆的温暖地,或者“没有回忆的海洋”。
如果不是在某个时刻遇见宁,我恐怕我不会想起在我羞涩的儿童时期还有一个她。或许是我不愿回想,就假装忘记,而后,真的忘记,就像现在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和真切的样子。
有时候何必在意轮回,又何必不在意轮回。浮生画笔,来世风华。收入眼底的温柔都是你我的前生今世。四维空间,去了或许不是想象中的时空。
而在某个午夜醒来的时候,我希望像瑞德一样走出囚禁40年的肖申克,走出现实的所有的生命里的困境,走向巴克斯顿大草原,在那个长石墙的顶端,搬开黑色火山玻璃石,那里有安迪留下的铁盒,铁盒里装着“没有回忆的温暖地”的希望——前往芝华塔里奥的安迪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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