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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老人去了趟崂山

陪老人去了趟崂山

作者: 韦步峰 | 来源:发表于2022-09-05 22:27 被阅读0次

    按:旧作,首发于2013年10月。

    崂山

    (一)

    早早回老家接了父母,径直上了滨海公路,通过崭新的丁字湾跨海大桥,前方便是青岛地域了。

    丁字湾大桥(又名“海即跨海大桥”)的落成,在我老家乃至我所居住的小城来说,都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桥还在修建中,爸爸便兴致勃勃邀全家人到现场看过两次。第一次是桥墩落成,第二次是引桥贯通,只剩下主桥部分铺设。他津津乐道,为我指点那早先有一半浸泡在海水里的鸭岛,连声赞叹他认为很对的人定胜天的逻辑。但吸引他目光最多的,要算那看上去不远,实则基本上属于遥不可及的栲栳岛。

    倘若不乘船,不特意绕过丁字湾经由即墨地界,很难靠近那并不太大的海中孤岛。据说这岛上曾有过道行极高的道士,是大有名气的崂山道士的分支。我对这老家门口的道教历史,并不太感兴趣。即便它的历史再悠久,名气再惊人,也还是道海之一粟,何况由此向北,不足200公里,还有过丘处机的太虚宫。但我在意的,是爸爸说到崂山时,明显露出的失落眼神。为了求一个准确的答案,我说:“等这桥通车了,我们距离崂山也就不远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崂山如何?”“是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一贯对我深沉的爸爸,听到这话,竟然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早有些神往立刻奔流出来,让我不安了。

    我去过不少有名的地方,有顺便前往的,也有专程赶赴的,却从未带上过他。他退休以后,整天沉浸在习字和喝茶之中,那安适的生活态度,让我误以为他并不想外出旅游。但他的眼神,狠狠地教训了我——我不懂他的心思,真的不曾知道,那个我多年前就已经去,感觉没并无太大吸引力的崂山,竟然是他盼望了多年的愿望。我于是承诺,一定带他去看看崂山。但错过了去年端午、国庆,又错过了今年端午,一直未能成行。今年中秋节回家,他再一次提出去崂山的打算。

    ——我不能再拖延了。

    他当然很高兴,坐在我的身边,眼看着掠向身后的风景,絮絮不止地说着他的喜悦。每到一处地方,他便照着路边指示牌上的文字,说出那个名字。我不能肯定,在他的脑海里,是否曾有过关于这些地名的历史的记忆。一个个村庄过去了,一道道山丘过去了,就连那片跟家乡一样的海,都令他赞叹不已。我知道,他在乎的,是他终于走出了家门,终于在他的儿子的陪同下,踏上了这片他隔海遥望了六十多年的土地。去过泰山的他,其实早知道崂山的低矮,也并没有太深的文化历史,但这毕竟是家门口的山,在他看来,在他的有生之年,应该有踏上崂山的足迹。

    (二)

    去往崂山的路,并不难走。甚至不用太费神,单凭指示牌上的提示文字和方位感,就能很轻松地找到——在青岛,崂山毕竟很有名。然而,我却玩了一把高难度的惊险动作。

    过了鹤山、鳌山卫,眼前便有高大的山系连绵起来。那些裸露在蓝天下的巨石,迎着海风和正由淡红变成雪白的阳光擎天而立。石头之间,有浓重的绿,一道道,一丛丛,蜿蜒起来,消磨着石块们的孤独。

    “前方1.5公里靠右行驶……”几乎是沉寂了一路的导航,这个时候开始接二连三地向我发出指令,“前方700米右转……前方300米右转……前方路口右转……”我迅速转入导航指示给我的路口,眼前是挺拔的山了。直挂而下的山坡上,满眼都是葱绿。山脚,一些红瓦屋顶错落地簇拥在一起,静静地,湮没在绿色之中,有些安闲,很有些诗意。

    “是茶叶……”妈妈于后排座椅上,望着路边丛生的绿发出惊叹。她的惊叹很快得到了爸爸的肯定,我便仿佛闻到了茶的清香了,尽管我忙着听从导航的指令,不停地左转、右转,无暇顾及茶树们的精彩。

    崂山产茶,久负盛名。早年与日照的绿茶一起,雄霸胶东乃至全国茶叶市场,量不大,但质不俗。这简直是一个茶村,路边、山坡上都是茶树,静悄悄的村子里,满布着茶叶收购站和茶叶加工点。在车里人的惊叹声中,我七拐八转驶入了一道胡同。这胡同袖珍得让我有些感动,停在胡同口,心生怀疑:这是通往崂山风景区的路?尽管平整但毕竟狭窄,而且身前身后也都没有拥挤的车流、人流。但导航一直在催我向前,我便下决心依了它的指令,缓慢驶过两边的石墙几乎擦着后视镜的小胡同,又加大油门爬上了不远处的陡坡。在车上的人开始不安起来,并将这不安的情绪泼溅到我的身上。

    看看前方已无路,但导航还在催我向前,我干脆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打量周围的一切。红屋顶、石头墙,平整的水泥路面……天啊,这明明是一处山村,怎么能是热闹的旅游景点啊。想出去,但找不到路。不一会儿,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热情地从一家小杂货铺奔了出来。他得知有人迷路,忙着过来指路。

    “这不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在红绿灯那里拐弯了?应该继续顺行。”他边比划着边对我们说,“掉头!”他有热情的脸和果断的言语,然而这热情和果断此时竟成了我尴尬的理由。我只能听从他的指挥,退下那斜坡,将车屁股一点点倒入一个狭窄的立着电线杆子和笤帚苗(一种植物,晒干后可以扎成笤帚)的更小的胡同,又向左转向,向前向后地蠕动几下,完成了车子转向180°的操作。在一阵阵对小伙子的感激声里,我又缓缓地通过了那窄得出奇的胡同,沿着来时的路出了村子,重又上了S293。

    车里的人,纷纷舒了一口气过后,又向我委婉地发泄着埋怨的情绪了。刚才胆战心惊的一幕也容不得我辩解,只能默默地消受,心里恶狠狠地抱怨那让我开着车爬山的导航。崂山,这眼前果真就是崂山,导航的指令没错的。我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什么,在路边停了车,将导航上的目的地修改成“北九水”。

    “前方1.5公里进入隧道……”它又开始忙碌起来了,跟我一样的不曾有过一丝的辩解。

    隧道很长。三条行车道的中间被隔离带临时分成对开的两条路线。巨大的通风设备缓缓地转动着,但隧道里的空气依然浑浊得呛得难受。“看这隧道,还对开设计呢。”在爸爸看来,眼前的一切都有着无限的神奇,亢奋的心情终于发展到极致,“还有报警电话和停车道呢。”

    (三)

    出了隧道,眼前一片光明。绕过那些隔离带,掉头前行,上了S396,行不多远便到了北九水换乘中心。迎面的工作人员在指挥我右拐进入停车场。但我眼见前面的几辆车直直地开了过去,便问:“他们怎么可以开车上去?”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问题问得很弱智。不管人家是通过关系还是有特权,这名脸膛晒得黝黑的小伙子,完全可以不回答我这半询问半质疑的问题。

    2009年8月15日,我来过一次崂山,不记得有过换乘中心。朋友的越野车是一路开到一家农家宴门前的停车场的。因为要吃他们的饭,便有专人在前头骑着摩托车引路,带着我们通过上山的关卡。忽然回想起,来时路边站着不少示意停车的人,他们果敢的神情,绝对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他们的雇主也许就是山里农家宴的老板了。

    但我仍旧希望这面善的小伙子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车头拐过,我放下车窗玻璃,静静地抬眼望着他。他低头看看我,很平和地说出两个字:“回家——”我“哦”地点点头,笑了。车里的人也都跟着笑了——崂山深处有人家。成了旅游景点,也得让人回家,那车牌明晃晃挂着“鲁B”呢。

    我在“陕”、“苏”、“辽”、“川”等中间寻了一处泊车位,停了下来。一看时间:8点55分!历时一个多小时的奔波,我们终于踩着了青岛崂山的土地。

    爸爸依旧满眼新奇,除了连声赞叹换乘中心停车场的宽阔,就是惊叹眼前停着的车辆的归属遍及全国地了。我们稍稍收拾停当,随着大车小车载来的游客,朝停车场东面的北九水景点售票处走去。买了票,通过检票口,上了大巴。大巴很快上路,载着有说有笑的各地游客,朝崂山半山腰的停车场进发了。

    (四)

    沿途所见都是旖旎的风景。有躺在河道里滚圆的石头,也有掩映了山石的葱郁的树木,还有藏身于山、树之中的“风情小屋”。那里正有农家宴的炊烟在袅袅升起,和着晨的山中水汽,萦绕在半空中,柔柔地,轻轻的,蒙了神秘的幽深了。

    道边,还有胳膊上佩戴黄色标识、手握对讲机的安检人员。他们或站在险要的拐角处,或站在路边树丛中,用眼神迎接着大巴,又目送大巴们通过。我有感激起来,这待遇,第三届亚沙会前的预演时曾遇到过,但那次是任务,这是旅游,心情当然不同。还是有不少私家车尾随着我们,也有瞅准了机会超车而去的。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回家之人,应是前往农家宴赴宴的。驾驶“京P”牌照的小车,应该不会在这深山里安家。但不管是赴宴,还是观光,如今这崂山的风景可谓是清净了不少,优美了很多。

    崂山人家

    大巴在半山腰的停车场停下。被卸下来的拎着大包小包的游客,一齐朝东面的三水入口涌去。入口两边,满是葡萄、萝卜的摊位。热情的崂山人,用淳朴的乡音招揽着自己的生意,态度很友好,语气很友善。那些大个儿的青头萝卜煞是水灵,叶子支棱着,那绿清脆着,令人禁不住要下咽太多口水。还有绿皮黄瓜和各色野菜。通过长长的“菜市场”和“杂货店”,走上新修不久的栈道,弯弯曲曲地拾级而上,眼前便是秀美的崂山神韵了。

    (五)

    看着眼前裸露在蓝天下和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巨大的山石,一种浩然的神力开凿天地的叹服跃上心头。那些圆鼓鼓的堆叠在一起的石头,奇形怪状,或俯,或仰,安静地伫立了上万年。

    “这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一回头,看到已拎着一根从“杂货店”买来的拐棍的爸爸,正望着那些顽石,发着由衷的慨叹——他已经被崂山秀奇打动了。

    崂山,不是一下子成为现在的模样。早在据今约六千八百万年至一亿三千年的燕山运动晚期,从地壳深处上涌的岩浆,在地面以下几公里的地方冷凝成为“崂山花岗岩”。后来地壳抬升,地表岩石逐渐被风霜雨雪和经久的流水剥蚀掉,这些大块的花岗岩才从地下逐渐冒了出来。距今约二百万年,才开始呈现出现在的轮廓。而眼前看到的崂山,是在近几万年的沧桑变化中,大自然雕凿而成的。

    这些剑峰千仞、山峦巍峨和各种奇石怪岩,都是崂山最有价值的观赏景观之一。崂山地貌大致可分上下两层:上层为犬齿交错的山峰,海拔近千米,是一万多年前“末次冰期”时形成的。当时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第四纪几度进侵的海水已退却到琉球一带,黄海海域成为一片荒原,气候变得干冷异常。日夜、寒暑之间温差很大,花岗岩在寒冻作用下,机械风化很快,大块岩石崩裂,形成错落有致、浑然峥嵘的山峰。下层的花岗岩地貌,多是一万年来冰后期形成的。此时,大海回归,化学风化占了优势,雨水和地衣植物参与这种风化,将质地均匀的花岗岩由表及里一层层侵蚀、剥离。早期崩落的巨大岩块、没动过地方的岩石,被“雕刻”、“打磨”成球形巨石,让崂山有了今天的雄伟与奇特。

    这,的确是鬼斧神工!

    (六)

    常听到 “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的说法。“崂”字,也只有崂山才赋予它含义,由“劳”而来。崂山最早的得名,可以追溯到《诗经》“山川悠远,维其劳矣”。但对这个名字的解释,历来说法不一:一说其雄险陡峭,上下行走,非常辛劳;二说秦始皇到此,劳民伤财。这两种说法,我都不赞成。在中国古代,帝王将相们搞出点劳民伤财的本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在民众的心里是理所当然。而辛劳,是攀登随便一座大山也都会有的生理体验,更何况,比崂山雄奇、陡峭的山,更不在少数。

    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师郑玄也曾对“维其劳矣”的“劳”作出过“广阔”之意的解释:“山川者,荆舒之国所处也,其道里长远,邦域又劳劳广阔,言不可卒服。” 对中国经学具有总结和统一之功的大经学家孔颖达也有过定论:“当从辽远之辽,而作劳字者,以古之字少,多相假借。” 全国的名山中,唯有崂山是在海边拔地崛起的。绕崂山的海岸线长达87公里,沿海大小岛屿18个,构成了崂山宽阔广远的海上奇观,被誉为“海上名山第一”。后来,经《南史·明僧绍传》,“崂山”之名才逐渐被采用。

    中国历史太悠久,崂山的名字千奇百怪。据查,除了劳山,崂山还有不其山、劳盛山、牢山、大劳山和小劳山(二劳山)、辅唐山、牢盛山、鳌山等名称。抛开有“劳”字的称谓,这些名字也各有来头。“不其山”:远古时期该山北部生活着“不族”和“其族”两个部落,地以族为名,山也以族为名,称不其山。“辅唐山”:出自785年牛素《纪闻》,是唐玄宗时所改。南岳道士李华周恐玄宗贪恋世间乐事不再修道,于是劝受唐玄宗恩宠的道士王旻出京。王旻向玄宗提出到牢山炼丹的请求,玄宗准许,并改“牢山”为“辅唐山”。“鳌山”:元代道教全真龙门派的创始人邱处机到崂山后,见崂山背负平川,面对大海,形同巨鳌雄踞于东海万里碧波之上,作诗:“陕西名山华岳稀,江南尤物九华奇,鳌山下枕东洋海,秀出山东人不知。”成吉思汗敕封邱处机为国师神仙后,令其掌管天下道事,众道奉师之意,称此山为“鳌山”。

    崂山,当属一座道教名山,直接对周边地区形成强大的道教辐射。这就难怪爸爸常说起的栲栳岛上有道士了。但我们此次游览的,只是白沙河的上游——北九水。

    (七)

    沿着栈道继续前行,前面就是北九水景区重点地段了。

    不知为何,我特别喜欢往这些树林深处看……狐仙,你在哪儿啊?

    栈道的尽头,是一处检票口,随着一声声电子模拟的女声“请进”,游客们鱼贯而入。眼前,是博大神奇的世界了。崂山有十二景。沿着这条游览路线,有两处胜景可寻:“九水明漪”和“岩瀑潮音”。“岩瀑潮音”在九水的终端,这一路走下去,多半要领略九水的清幽和其周边的山石的雄奇了。 

    不许乱写乱画!不过,告诉我是谁亲笔手书,我就不追究了!

    乘游览大巴往半山腰三水附近停车场的路上,导游广播里就有关于九水的景点介绍,但内与外,北与南的错杂,听起来有些乱,至于它们之间的分界以及各具情态的名字,就更令人头大了。如果不是当地人,真正搞得分明,恐怕也只有那个被称为画家、学者、诗人的范曾了。当年他不单拿“道法自然”的老庄思想与山水的灵秀交汇融合,将九水十八潭逐一命名。还坐在车上挥毫,写就《崂泉铭》,全文四百九十九个字,据说仅用了半小时。

    刻有《崂泉铭》的石头和《崂泉铭》

    (八)

    《崂泉铭》,我吃不透其中的深意,吟哦数遍,全然寻不出它“宫商谐畅,音韵铿然,绝无孤音病韵之弊,故极为美听”的美感,也看不出太多“文有首尾,述有主次,气有刚柔,辞有虚实,势有缓急”的慎密和“熟读精思,涵咏吟诵”、“会通文外”的深旨。碑刻文字太远,苦于没有专业相机,倒是翻箱倒柜找出来2009年初游此地留下的一张照片,录成文本如下(生僻之处,标注;异形之处,一并改之。鉴于本人才学浅陋而又驽钝,疏漏、差错之处,还望海涵。若对此酸文没多大兴致,尽可于照片上滞留,亦或干脆跳过。^v^^v^^v^^v^^v^):

    黄海沧浪,北拥崂山巨峰,远接大洋澒洞(澒洞hòngdòng,漫无边际)。天道周星(语出庾信《哀江南赋序》“天道周星,物极不反”),仙子居灵异之府;爽籁(籁,箫。语出王勃《滕王阁序》“爽籁发而清风生”)送月,神人有绝妙之窟(窟,指那罗佛窟)。松风伴涛,千山似碧笏(笏hù,古代大臣上朝拿着的手板,用玉、象牙或竹片制成,上面可以记事,道教中,朝板也是一种重要的法器)归主;朝霞送晖,万壑(壑hè,深谷、深沟)推圣泉依宗(宗,指事涉源流的整体,并有完整、完全、集合、全体之意)。或一线玉悬,越涧穿峡;或百丈帘垂,敲崖击石。忽焉(忽焉hūyān,快速的样子。语出《左传·庄公十一年》“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天倾龙漦(漦chí,口水;涎沫),洗出净域;云传銮铃(銮铃luánlíng,君主乘坐的车子上的铃铛。语出《礼记》“鸾口衔铃,故谓之銮铃”),奏同大吕(大吕dà lǚ,六种阴律的第四律。形容音乐或言辞庄严、正大、高妙、和谐)。真宇内之洞天,齐鲁之福地。疑登瀛洲(瀛洲yíngzhōu,传说中的东海仙山),辇道(辇道niǎndào,或称御路,倾度平缓,用以行车的坡道,常与踏跺组合在一起。后来在辇道上雕刻云龙水浪,其实用功能就逐渐为装饰化所取代了)迎秦皇卤簿(卤簿lǔbù,皇帝的车驾、侍卫和仪仗);便生药灶,方士(指前文提及的唐玄宗恩宠的道士王旻)圆唐宗仙梦。海上名山第一,非徒高摩重霄(整句意为,不只是因为崂山巨峰接天般的高耸),更缘周流群岫(岫xiù,光滑的山石)。崂山之泉,穷碧绿而临无地,险岚(岚lán,山间的雾气)云腾,幽谷烟笼(笼lǒng,笼罩;遮掩),泉得神助,山随泉活(两句意思是,崂泉欢腾犹如神助,群山因有灵泉而有了生命),普天之下,未有如斯奇绝者。醴泉(醴泉lǐquán,亦名甘泉。泉水略有淡酒味)有名,崂泉阙如(阙如quērú,因缺而不言)。太白(在太清宫北山之阳蟠桃峰下有一块巍峨形奇的大石头,传说这块石头是当年的太白星上一块小石块陨落于此,故名太白石。李白至此地,得知这块石头的名字与自己的名字相同,大喜。便和朋友们提着酒登上太白石顶狂饮唱和,并言他与崂山有缘,又见其峰顶王母瑶池巍峨神奇,于是趁酒兴之机,与吴筠席地即兴,作歌一首,名曰《清平调·咏王母蟠桃峰》,随之传给太清宫道士。)携旷代之才,耽(耽dān,沉溺)餐紫霞(紫霞zǐxiá,紫色云霞。道家谓神仙乘紫霞而行),忘著雄文,松龄探幽冥之魂,惟顾绛雪(绛雪jiàngxuě,太清宫三清殿院内山茶。蒲松龄将其在《香玉》篇中描绘成一位美丽动人的花仙子,与牡丹仙子香玉是好姊妹),偶咏海市(海市,海市蜃楼)。高人韵士,目迷而心醉,隐机(隐机yǐnjī,隐藏着的危机)而忘言,良可惜也。

    且也吾国道学,殊重形上(形上,形而上,语出《易·系辞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契(契qì,刻)同于易(易,即“道”,恒常的真理,即使事物随着时空变幻,恒常的道不变);下接神话,非止于巫(巫Mo,履行祭、祀、医、卜、算等职责的人,是部落首领的高级顾问。是在建国初期制定拼音规则时忽略的一个字音)。东起海筮(海筮hǎishì,海边。泛指荒远的地方),西达昆仑(是虚构的仙境之地。语出东方朔《十洲记》“昆仑,号曰昆崚,在西海之戌地”),南极荆楚(荆楚jīngchǔ,特指湖北),深雄瑰伟,不惭希腊(猜度此二句意为,崂山山石雄奇的气势与古希腊神庙的石柱不相上下);太玄至奥,平视(平视,平等地看或轻视)基督。阐阴阳之化育(化育,化生长育),扬自然之哲理,揭天地之大美,尊人类之至性(至性,多指天赋的卓绝的品性)。惟吾崂泉,知所流变,泉沁物衍,上善之水。观绝壁泛绿,悟四时之定法(定法,规定、成法);待深峡红遍,知万物之成理(成理,固定的规律。此前内容均与《庄子·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有关)。天筠(筠yún,竹皮之美质)诲人以道,此足徵(徵zhēng,信)矣。

    有司(有司,泛指官吏,此指青岛地方官)雅望(雅望,高雅的愿望,指让范曾撰写《崂泉铭》),嘱(嘱,嘱托,托付)为内九水十八潭命名,仰泉注而俯潭溢(此句意为,仰望泉水倾注,俯瞰潭水外溢。意思是受到了泉水灵动的感染),文思潮动(此句意为,我的文采像海潮般涌动),谨献至诚(至诚,极其真挚诚恳的心意),以示(示,昭示,告知)后之来者。锦帆嶂(题刻“锦帆嶂”。悬崖状如船帆,石纹纵横如缆绳,石呈金黄色,阳光下更显光辉灿烂,自六水回顾,恰似乘帆远去,古称锦帆嶂。字径50厘米,字面向帆,游人须近水才得见)在,当扬波于天下,撷雅(雅,美好,此指美好的句子)为颂(颂,以颂扬为内容的文章),永葆(葆,保持)斯馨(馨,散布很远的香气,此指美好的感觉,也有“有司”政绩优越之嫌疑)!

    岁壬午秋仲抱冲斋主江东范曾撰文并书丹

    铭,乃具警戒、颂德之效。颂崂泉,可行,亦通之。而查壬午青岛之“有司”,哑然不提也罢。

    呵呵,铭文不能多读,极易被这萎靡的骈体文风感染,搞不好让接下来的散记继续之乎者也,那确乎要大煞风景了。收一收酸相,继续赶路。

    但心头仍然抹不去《崂泉铭》的痕迹。建议作此铭者的真正意图,如为显为官一方之荣耀,借山水之美、名人之口行歌功颂德之实,则注定令崂泉蒙羞,令崂山逊色。如仅为宣传山水之秀,不作此铭也罢。崂山、崂泉、秀石、秀木,千万年来一直摆在那里,古往今来始终见于皇家典籍之中,当属中外知名之名胜,破此沉寂而强为,枉费心机而谋利,实为盗耳。

    将预先刻上字的十二块质地坚硬的花岗岩石板镶嵌于巨石之上,这本身就是对自然的高度破坏,而且在石板的周围还雕上两条对视的蟠龙,意欲为何?然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即便真的歌了功颂了德,至少在时人看来,适应了某些心态,顺应了某种潮流。潮流这东西最难预料,谁知道会遇到怎样的山势,遭遇怎样的风向呢!

    看山水,我最忌讳见到为谋求所谓的视觉效果,赢得游客亲睐而特意人造的虚假景观。相比之下,专门为方便游览而设立的栈道,就另当别论了。这些栈道,凌空飞架,遇山则转,遇石、遇树木则绕,既美观又实用。但与真正的旧时石砌的台阶相比,也还是单薄了许多,稚嫩了太多。

    (九)

    我喜欢脚下这些石阶。不单单是因为他们有陈旧得令人怜惜的纹理,还因为在它们的身上有太多厚重的历史。遥想那些辛劳的工匠,就近取材,将石料的广面凿平,一阶阶堆砌起来,蜿蜒着,朝向远处,朝向更高处水的源头漫溯。累了,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摇摇手中的草帽,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滴;饿了,揭开白布包袱,取出野菜饼子和咸鱼,慢悠悠地咀嚼起来;渴了,于身边溪中舀一瓢泉水,一饮而尽……抬头看看蔚蓝的天,低头去寻水中洒脱的鱼,和着婉转拂来的山风,露出舒心的笑容,忘情之处,尽可以将自己爽朗的说笑声,镌刻在山涧、飘柔在清澈的水面。

    可以看到百千年前的那双布鞋,一路踩着石阶而来。行行停停,尽管足迹有些歪斜,有些踉跄,但那是景色秀美惹来的沉醉,那是嶙峋怪石布下的迷阵儿催生的心甘情愿的忘情。人醉了,山乐了,伴着顽皮纯洁的清脆水声,一份幽静的富足弥漫开来,冲荡在山谷,萦绕在树梢……这是远道而来,寻道的方士,这是慕名前来,醉心山水的名士,他们怀揣了世俗味道,向往着幽静,寻求着解脱,渴慕这灵山妙水的荡涤……这清幽,这舒活,这曼妙,这清冷无不敲击着他昏沉的心智,引领他更高处的水的源头。

    一抬头,眼前的游人聚集了不少。看到了一块醒目的指示牌:向上,再左拐,可达潮音瀑;向右,上了那新筑的台阶,是八水环行线。朝南看了看隐约在更深处的山涧,再想想潮音瀑的雄奇,“去潮音瀑!”我说。

    (十)

    通往潮音瀑的路,并不很长,上一道坡,又一路向下。但就这向下斜出去的坡,曾让我疑心走错了路,连声说着“好像不对吧?”的时候,爸爸很坚持地说着“对!”。在我的记忆里,此处不该有这么长的斜坡,但究竟是如何抵达潮音瀑的,已全然忘记。许是从远处望见的“潮音瀑”几个字,便丢失了脚下的记忆——太相信记忆,有时候真的会被记忆欺骗。

    题写“潮音瀑”的,是书画家、收藏家、政治活动家叶恭绰。1931年,他来到这里,听到海潮般轰响的声音,一时兴起挥毫,便将“鱼鳞”抹去。我一直疑心叶老的听力是极好的,全然不顾“鱼鳞”的华美,以至于心驰神荡在那声音里了。这实在不公平,瀑声如潮者何止鱼鳞峡?幸好,早有先人用墨宝保住了鱼鳞的样子。

    观瀑亭下石壁上,与瀑水相对有诗一首:“瞻彼东崂麓海滨,老松怪石几千春。靛缸何年悬崖露,惹得游人说到今。”作者为崂山居民李香亭,但其生平与雕刻年月都没有记载。靛缸湾西壁,与潮音瀑相对,有石刻:“涧水从天下,奔流万派喧。跳珠凌水末,飞雪溅云根。寒欲生毛发,清真洗梦魂。时逢采药者,或恐是桃源。清高凤翰题鱼鳞口看瀑布,辛酉秋君匋书。”辛酉为1980。瀑布左侧,是《游鱼鳞峡》诗:“游踪不到鱼鳞峡,不识崂山风景奇。三面苍崖萦碧树,千重涧水汇清溪。我初目眩疑迷幻,泉作琴音引梦思。觅句艰难终未惬,故应写出无声诗。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五日苗子时客青岛。” 为书法家黄苗子(他的夫人郁风是郁达夫的侄女)所作并题写。

    爸爸对书法情有独钟,盯着黄苗子的石刻看了很久,读了两遍。但我却并不看好这首诗,也对它出现的地方略感不适。石刻还有不少,据说“观瀑亭”上,有 “观澄”石匾,靛缸湾东摩崖上有“别有天地”,观瀑亭下路旁有“空潭泻春”……我没亲去,倒是盯着“潮音瀑”下方那块被抹去的石刻看了很久,终于寻不出个根由,便悻悻然,转身望着那清幽的潭水发呆了。

    崂山石刻

    但想想文物被毁,在中国很常见,大到圆明园建筑、莫高窟壁画,小到各地古迹,略略回神,转身跨过铁索护栏,动作敏捷地去靛缸湾灌了三瓶水,预备带回家,让爸爸泡茶喝。这动作是违规的,护栏上明晃晃写着“不许跨越”。这也是我此次崂山之行,唯一的一次违规事件,特在此忏悔,以观后效。

    猜想一下我下池取水时背后的眼神:妈妈很担心,爸爸有些小兴奋……尽管没看到。

    从包底翻出来几个硬币,学了人家的样子扔进池子里。我不知道此举的意图到底为何,但别人做,总有些道理,索性跟风,也毕竟不是什么坏事吧?记得那年初来,见过池子里、潭水里的硬币比现在的多得多得多。

    “这么高的地方还有这么大的水!”爸爸感叹道,“真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啊!”

    这是赞叹也是疑问,但很快我便找到了答案。

    潮音瀑周遭,是山石围绕出来的一片宁静,秀气之中却也透着大气。靛缸湾北岸的那个红屋顶的建筑,我看不明白当归为亭子还是榭楼,它的出现,与周边的景致极不协调。据说这是一处“仙舫”,为纪念在此与日寇作战时牺牲的崂山游击队员而修建。以舫祭奠英灵,可行,但在这里,不如立一块匾额或者石碑更有意义。如今这仙舫却成了杂货店,里面设有类似宾馆一样的吧台,出售食品和水了,全然没有肃穆与祭奠的痕迹,不知长眠于此的英灵们倘若地下有知,会作何唏嘘。

    绕过刻写“潮音瀑”的石壁,是一条通往北面山顶的石阶。

    (十一)

    我们的最终沿着这条路,去攀北面的山顶的决定,是爸爸作出的。当时,我正犹豫在爬与不爬的矛盾中,理不出个头绪。妈妈腰不好,能都到潮音瀑,已经让我心惊肉跳了,倘若再继续攀登,我是惧怕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当年朋友带着我初上崂山,也便止步于此,那山峰,是绝没有去爬的道理——潮音瀑是北九水的终点,在他们当地人看来,精彩也止于此。

    那山路,那峰顶对我来说也是未知。爸爸的态度很坚决,他自语般说道:“来一趟崂山,不上山顶看看,会有遗憾。”我们都同意爬山,出于了却爸爸的心愿,当然也或者有好奇的成分。妈妈没说话,紧跟在我们的身后,登上了那片石阶。

    (十二)

    眼前,就更陡峭了。石阶不再精心修饰,只用了大小不一的石块依照山势顺次堆叠起来。也不再有醒目的指示牌和饱含历史味道的石刻,也没有了庄子的逍遥,只那么笔直地通向高处,时时隐没在山石和树丛中,蒙上了一层渺远的神秘。身后还是那潮声,轰响着,湮没着游人的喧嚣。两边都是密密丛生的树木,交错在一起,支起一片的清凉。没有鸟鸣,静得只有那幽深的静。

    空气里弥散着清凉的气息,走得热了,稍一停步,顿觉一股清气逼来,刹那间浑身舒爽。燥热在这里没了踪迹,那是涔涔汗滴,是攀登者融神山林的动感之美。登山的人们,一个个都好像汲取了山的精气,执着地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履,有些蹒跚,也有点踉跄,但都在坚持,都在踊跃。有些石阶太高太险,它的旁边便被踩出一道山路,蜿蜒地通向更远处的石阶。想起鲁迅先生的那段饱含人生哲理的关于路的名言了:“其实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截枯树干引起了我的注意。它静静地斜卧在路边的树丛里,浑身散发着腐败、干枯了的无奈。这是一棵曾经顽强地生长在半山腰的树,有过茂盛的枝桠和碧绿的叶子。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望见过山间那有些发青的雾气,享受过山雨的洗礼,承受过山风的撕扯。而今,它倒下了,也许输给了干旱,也许被蛀虫打败,叶子掉光了,枝桠折断了,最终它孤独地倒了下来,让整个身躯挨着山石,蹭着泥土了。然而它依旧那么安详,那么沉静,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来,不带一丝抱怨与遗憾。几十年,也许是上百年的挺立,终于在轰然倾覆中画上了圆满的终结符——它正化身为泥,去滋养仍旧活着的生命。

    (十三)

    山风轻拂,雾气萦绕。那远处的山峦更加遥远,近处的树木越见遒劲。

    这些石阶尽管有随意堆叠的倾向,但在急弯处,仍旧预留出一大块宽阔平坦的区域,供游人稍稍歇息。每到这样的境况,我便自觉停下来,做深长的呼气吸气,为这清凉,为这妥帖的呵护。同时,也为等待身后已落下很远的爸爸和妈妈。近了,首先抵达的永远是爸爸,再等一会儿,便是不知何时找来一截枯树枝,拄在身前做拐杖的妈妈了。一家人凑齐,又总会谈笑片刻。

    望见那一千多米高的巨峰了,它正挺起身躯,傲然地立着,俯瞰身边的一切。林立的峰峦,广阔的海,远古的神韵,现代的气息,都尽收眼底。那潮声早已经听不见,只看到渺远与广阔的世界,幽幽地在拉开,在延伸。终于与天光运行交融在一起,沉静起来,唤出无边的清闲与博大。

    “生在这么高的地方,还有勃勃生机,不像咱老家的山,大片的树枯死……”爸爸看眼前和远处茂盛的枝叶,幽幽地说。这便是奇异的山,才有如此奇异的树呢。不由得想起爸爸的那句“山多高,水多高”的话了。此前盛赞潮音瀑的水,疑其是从天上来,而今看来,那让人们辛苦抵达的九水源头,也只能是眼前这些高山的峡谷,是山脚,是低洼处了。正因有了对比,再博大、高深的事物也有狭小、浅薄的可能。世间种种,皆如此。

    (十四)

    一阵噪杂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定神看去,见一传穿灰白夹克的老者正从前面款步下来,边走边向咨询他的一群年轻人朗声说着话:“……没什么好看的,你们真的没必要继续爬了……”哦,他是从山顶上下来的,以“先知”的身份“忠告”后来者。

    “真的,不骗你们。我是青岛人,这地方来过很多次了……”可能是看到年轻人迷惑、犹豫的眼,索性将自己的“老底”作为诚信的资本和盘托出了,“爬那么远,确实没必要——到山顶还得四十多分钟……”他的话终于产生了效果,一名打头的年轻人朝身后正努力赶来的他的同伴们举手高呼:“停——往回走——我们往后走——前面无景可看!”“哎呀!不早说——累死了!”立刻有几名年轻的女孩子抱怨开了,有一个竟干脆坐在石阶上。

    我看看爸爸,爸爸正在看我。他炯炯的目光里,此刻正闪着一丝忧虑。我目送那老者走远了。笑着用了低低的声音说道:“无景可看还来过‘多次’?不管!我们继续爬!”爸爸立刻响应。

    又一处敞台,正于歇息间说着话。身后传来一个青岛口音:“你是XX人!”听到“XX”我很吃了一惊,且那肯定的语气也不容我反驳,而实际上我也不用反驳——他说得很对。见我脸上挂着吃惊,他接着说:“我乳山,夏村人!”哦,幸会幸会,原来是半拉老乡。我笑了,又忙着搭讪,也给他一个很肯定:“不过你口音很青岛!”“我在青岛出生……”我看了看他胸前的青岛一家著名的跨国企业的标识,点点头。

    “你从山顶来的吧?”我问,得到肯定后,又问“那里有什么?”“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半路上有一处很多石头的地方,值得一看,拍几张照片往回走就行!”我有些失望地又问:“如果上山顶,还要多久?”“嗯,十五到二十五分钟吧……”“山那边是什么?”“有路通往黑风口,但那基本不叫路,只是一些人踩出来的小土路,不好走……”他身后,还领着几个人,神情满足地跟着他经由我们的身边,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我猛然想起,从黑风口进入风景区,可免门票——到底是本地人熟悉地理环境。他们走的路,与我们正相反……

    (十五)

    她们赶来了,妈妈依旧拄着那根干枯的很短的棍子。“还爬吗?”“爬!”我说。

    接下来的山路越来越难走。有些石阶,跟小时候攀爬的梯田的地堰子差不多,直至高不可攀了。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故意绕开石阶而踩出来的小道,原来都是艰难的步履所为。

    抬头看看远处的山峦,那些早先萦绕的青色雾气,已经逐渐减淡,但依然朦胧着,那神秘也便扩散开来。稍一停下,又有清凉冲过来,顿觉神清气爽,心里透出阵阵怜惜。

    我被那路边的凉粉打动了。还记得未抵达潮音瀑的时候,于一拐角处,上面急火火走下一男子,寻凉粉的腔调。那声音很急促,仿佛期待已久。我对爸爸说出我的想法。一则可以歇息,二来也顺便喝点水——人到困顿处,花点钱没什么。随身携带的那瓶纯净水,早已经光了出来,方便袋里倒是有三瓶潮音瀑靛缸湾里的水,但那是给爸爸带回家的,不能喝。

    爸爸并没有反对。看看妈妈她们已经跟上,我便对那朝我投来人热切目光的女摊主说:“凉粉多少钱?”“五块——要几份?”没等我回话,便遭到了妈妈的反对:“等回来再吃,现在停下,越歇越累。”她怕花钱,但想想也在理,便转身离开摊位里的那些小饭桌。可是脚踏上一石阶,一个声音纠缠过来:“哎,都弄好了啊!”那女摊主的动作异常麻利,竟然极其迅速地将浸泡在水中的凉粉捞出,分盛在两个小碗里了。我有些歉意,总不能让人家有损失,便思忖着妥善的解决办法——我对青岛人的印象向来很好,何况还怀揣着对茶村里指挥我倒车的那小伙子的谢意。

    “既然不要,干嘛走进我们的棚子?有没有点素质!”蛮横之声顿起。我立刻将目光从父母那里收回,循声朝摊位望过去。一名高挑个子的年轻女子,正被那中年摊主在后背上用手指捅了一下,满脸怒气地扭头坐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挂了歉意的表情立刻僵硬,于震惊与失望之间徘徊。许是难看至极——女摊主也低头下去,不再坚持,顺手将切了几刀的凉粉又倒进水里去了。我看看棚子里正坐着喝凉粉向我飘来复杂眼神的几个人,又看看那对母女,终于没说话,转身去追我的家人了。

    (十六)

    那传说中的石头,终于看到了,但我还是吃了一惊。

    站在一个还算是宽敞的,设有护栏的敞台上,远远望见了它们。是一堆,不!是一丛,或是一群。簇拥在一起,仿佛神人遗落在那里的行囊。亦或是奋勇冲上这山峦的勇士,顷刻间定格,化成的座座丰碑,屹立在苍穹下,爆发着撼动人心的威猛。眼之所及,又仿佛散落的机器零件,一会儿就能变幻出神勇的变形金刚了。我回神朝爸爸端起手机,他早已摆好了姿势。

    又往前赶一段路,那些大石头,我挨得更近了。我快步跳上跟前的一块巨石,高高站立,背对着石头们,我举起手机……妈妈赶来了,朝我投来惊愕的目光。我欢快地自拍完,跳下那块巨石,回头一望,心头猛然一惊。

    ——那巨石,斜出山坡,下面是幽深的原始丛林,浓密得吓人。倘若不是因为惊喜,我是绝对不会逞强站在那上面,而且还背对着深涧。

    我吐吐舌头,扬扬眉,拎着手机,继续向山顶爬去。又绕过几道拐角,渐望见那不远处的山顶。但我却猛然间有些失落,它并没有我早先期盼的精彩与辉煌,更不是直冲云霄般傲岸与庄严,只那么安静地,凸显在蓝天下——一个红顶的不大的方形亭子就成了它的全部。

    (十七)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开阔起来,我的心也急速舒展到说不出来的大。那些仰卧在阳光底下的山和沉静在山坳里的原始丛林,摆开了前所未有的阵势,是宏大、广远,也是安闲、静谧。阳光映照下,山石更加伟岸、挺拔;雾气萦绕中,丛林愈发秀颀、葱郁。我站定了,尽情做几次深呼吸,让这山顶的清凉快速染遍我的全身。兴奋起来,舒畅得有些忘形。绕亭子的护栏转了一圈,将四周打量了一遍,然后站在亭子的中间了。

    亭子里的人很多,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神色,忘情地朝四周眺望。他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会心地谈论着。怀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共享这天光云影下,坦然、绚烂的崂山风景。

    “那是崂山的最高峰——崂顶,海拔1132.7米……”一位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对身边的一名老者讲解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望见了那看上去并不太显眼的山峰。“那也是全国海岸线第一高峰,山顶面积非常小,有一圆顶房子,不对外开放。但可以去那里的环形游览线看看……”他神定气闲,全然不把周围那几十双惊羡的眼球放在心上,依旧滔滔不绝,“其实它的相对高度并不高,也就有从北坡的几十米到南坡的上百米……”

    妈妈的身影出现了,依旧拄着那棍子。我赶紧跑到亭子入口。她显然在努力地挺着腰,忍着极度的辛苦。她那红色的上衣,在苍茫与葱郁间格外显眼。我想去搀扶她的胳膊,但只顾直直地迈步进了护栏,完全挺起腰,长吁一口气,朝我笑笑:“这就到了?”她全然来不及激发观赏周围景色的兴致,一边舒心地喘息,一边看着我和爸爸——她的神情很甜蜜。

    “终于上来了,第一次。”她说。她年轻时参加生产队劳动,为了操持家务,曾无休止地劳碌。从来没有单纯为旅游而出这么远的门,爬这么高的山。她有坚毅的品格,不怕吃苦;她有要强的性格,从不服输。

    远山更加苍茫了,合着轻盈的雾气,终于消散再视野的更远处……

    (十八)

    下山的时候,我依旧走在最前面。用脚尖快速地点击着那些石阶,才一会儿便跃出很远。身边又是葱郁的绿色和将太阳光遮蔽起来的阴翳了,偶有斑驳处,也是透着通亮的绿。迎面依然是游人,只是不再端详他们步履的艰难了。

    忽然想起那凉粉摊儿了。

    山路依旧在回环,石阶依旧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架势。那些苍劲的树木,依旧让枝桠努力地向四周伸展,终于交错在一起,成为浓绿的一片。这深秋时节,在偶有泛黄的叶子点缀的世界里,绿,依然主宰着整个世界,陪衬着那些苍然了千万年的山石。风,静静地吹拂。飞奔一阵,我寻了较宽敞处歇息,也为等落在后面的家人。

    “爬山真减肥,我的肚子都小喽。”一个很轻柔的外地口音。我回头看去,见一前一后三个下山的人,正经过我站着的地方。说话的是在山顶惹我注意过的那个中年女人——她的紫色的薄绒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夹克。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她回头看我,短暂的害羞状之后,便是一脸的自豪。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肚子——果然感觉瘦了些。从生理学角度来说,瘦是必然的;但有如此显著效果,当属心理作用了。在快速而激烈地撞击石阶过后,我的脚掌有些酸痛,忍不住走下石阶,倚在一块石头上,看下山的路,看远处山坳里的轻雾。

    此去不远,正是我想吃凉粉的地方。那对摆摊卖凉粉的母女的样子,又出现在我眼前了。山路这么陡,而她们又将摊位摆得如此靠近峰顶,光每天搬运水和凉粉,就已经够辛苦。而且这山中的天气也绝非天天如此平和。她们是山里人,祖祖辈辈生活在只有石头和树木的地方,当然有刚毅的品格,在她们身上,有最典型的勤劳的注解。在很大程度上,她们的刚毅,已经与山的挺拔与傲岸融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更加强大的意志。我本也无心责难她们,但因射出过可能是极凶狠的眼神,倒也举得内疚起来……等到我真的又站在她们跟前,她们却全然没有理会我的再次出现,只顾忙着拾掇,忙着招呼一拨又一拨陆续登山路过这里的人。

    坚硬的花岗岩层岩——我以为关于它出现在路边,我有一大胆的假设:从高空摔下来的!那塞进石缝里的,是硬币;那白色的粉末是塞硬币之人,因担心硬币被人取走而将硬币砸得更深些时留下的痕迹。

    又听见如潮的水声了,心中一阵狂喜。“早知原路回来,当更(胶东方言,不如)别那时候灌水,怪累的。”妈妈说。

    “正好又空出来一个瓶子,我再去装些。”我刚要下“潮音瀑”跟前的台阶,妈妈拦住了我:“不要了——三瓶水够你爸喝一壶啦!”

    (十九)

    决定要在岔道口上了南面的台阶,去看八水,当然还是我的主张。

    在所有九水诸景点之中,人造味道最浓的,当属八水。无论是河道、堤坝,还是耸在高处的那个狮子不狮子,老虎不老虎的塑像,都有明显得不能再彻底的人造痕迹。就连栈道台阶和护栏,也都还是新近刚涂抹了清漆的样子。我喜欢纯天然的自然之美,倘若人造痕迹太重,往往迷糊般不去在意。看看那些掩映在山石和树木之中的台阶没完没了地延伸到更远处,我忙问迎面赶来的两个背着登山包的年轻人:“前面通向哪?有更好的景致可看吗?”

    “这条路,是绕过东面的山,去九水的。”走在前面的小伙子伸出胳膊,朝东画了一个很大的圈,那座巨大的山,便包在里面了。我连忙看看爸爸的脸。“哦——回去吧,不往前走了。”这回是爸爸拍板了。我们立刻都响应,霹雳咔嚓地拍过几张照片后,又回到了冷翠峡(冷翠峡是八水的“入口”,在九水下游)。

    冷翠峡

    (二十)

    等到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三水附近的停车场,排队上了大巴,再回到换乘中心,已经是下午三点二十分了。“回家!”坐上副驾驶位置的爸爸下达了指令。同时也否决了我载着他们去青岛栈桥游览的建议。他不是不想去,我懂;但他担心我们的临时出行,会惊扰到家住青岛的亲戚们,这个我更懂。

    出了换乘中心的大型停车场,向前不远,我的导航又制造了一起“恶作剧”——硬是让我走正在施工的仰口隧道的右洞,但被人家硬挡了回来。我彻底关掉了它,凭借我的方位感,转过几道岔道口,重又钻进了来时的隧洞。隧洞里依旧充满了汽车的尾气,有些呛人了。但一辆沿着我们的车道迎面驶过来的救护车,让我们慵懒的神色露出更多的惊愕。

    出了隧洞,眼前就是广阔的海岸线了。大家都不再说话,有闭目养神的,有透过窗户看更远处那些新奇的风景……沿着海岸线一路顺行——是我家的方向。再见了,崂山;再见了,注定会留给我们无尽怀念的世界!

    (二十一)

    这些天,依照10月3日与老人一起,游览崂山时所拍摄的照片,仔细做了一番回想,终于写成了流水账式游记《陪老人去了崂山⑴-⑿》。估算该有近两万字的总量。从自己的视角看崂山,是我这一个系列博文的主旨。

    崂山,被誉为“海上名山第一”。因它的靠近海岸,因它的拔地而起。作为挺拔了千万年的崂山,可游可写之处很多,但本次游览的景区只是单纯的北九水,其他地方并未涉足。从这个意义上说,硬性地说成“去了趟崂山”当有以偏代全之嫌。作为有着悠久文化和道教历史的崂山,最应该观赏的,当属能体现这些特质的景区,比如宫殿和大量的石刻。然而我们却坚持选择北九水,一则是从众心理唆使,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不想麻烦当地的亲戚,因此导游只能由我来担任,而我又是2009年去过北九水的。

    总共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游览景区也多为自然风貌,这就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我对纯自然气息的向往。这也是我不关心那些来自庄子的各水的别名,对八水怀有成见的主因。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那些景物就明晃晃摆在那里,自有更多、更有发言权的人去评述。本文实乃本人的日记,仅体现个人意识,并没有号召、总结、改变什么的目的。如与“正统”有偏差之处,还望海涵。

    这是我第一次带着老人出游,从他们惊喜的神色里,我先是认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随后又是自责。他们青壮年时,受累于家庭,出不去家门,而今,卸下重担又日渐变老,应该找机会领着老人出去走走。去远处太累,那就在距我老家不远的的周围景区走走——趁他们还能去。

    有朋友也问过我,那么多关于景点资料,是怎么记住的。其实,只要有了载体(我凭借的只是照片),会牵扯出来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只要学会留心身边的生活。感谢近一个时期以来关注我本系列博文的朋友,有你们的跟进,我写作的动力才强劲;更加感谢长期以来一直关注我博客的朋友们,你们才是我努力从生活中找寻记忆珍宝的真正主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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