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不愿再相逢

终是不愿再相逢

曾有人问我，诗经里面最喜欢的是哪一句，其实我感觉答案不是唯一的。在不同的情境下，想必答案也是不同的。有时喜欢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来很多人应该也是如此感受，爱那种终有一人相偕白首，陪伴这慢慢岁月。有时呢，会喜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觉得若有思慕之人，纵是心中煎熬，也感尘世美好。而有时候，却爱那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种期许有人能懂的感觉，就在深夜中悄然而来。想必俞伯牙纵是断琴，也难解余恨。必是在余生的岁月里，那种难以诉说的孤寂，每每深夜，纷至沓来。而有时，我却偏爱那句“绿兮衣兮，绿衣其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每次读来，都会感受到，一个男子睹物思亡妻的那种深情。纵然不是此间人，依承相思不解情。人已不在，相思不亡，想必他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虽然说最喜欢的我难以说出，不过最让我有感慨的却是唯一的，就是那一首《氓》。

  爱诗经，用孔子的话来讲就是，思无邪。就是那种淳朴真实的感觉，喜欢说什么就说来，是怎样的感觉就道来。倒是历史愈来愈发展，反倒没有先秦的那种真诚，即使后来倡导古文运动，也无法如此的清新自然得纯粹。自然不是说之后的不好，只是说没有这种最初的纯粹。

 《氓》给我的感觉就如同一个女子，在自家的院子里，将自己的往事，说与自己的小辈，感觉像是暮春，感觉像是初夏，但无论怎样，都像一个午后：

 那日我刚捡完蚕，有些疲惫，便倒了杯茶，到院里坐上一坐。天气还是不错的，阳光暖暖却不热烈，些许微风，不寒微凉。

 歇了小一会儿，侄女从院前跑了过来，跑到身边便停下，只站着望着我，也并不说话。我问她什么事情，她只羞赧的说有一些问题想问问我。我叫她搬个小凳过来，坐下来喝些茶水。

 原来侄女最近拿了些自己做的绣品去街上卖，却逢一男子频频光顾，有些疑惑，所以来问问我。

 我说你也不必着急，我将一个故事说与你听，你只需喝着茶水听我道来，待我说完，其意自明。

 那是一个春天，我去镇上卖自家做出来的丝布，指望卖个好价钱，整年就可以不为生计发忧了。有个小伙子偏生有趣，总是拿布来换买我的货物。我就好生疑惑，后来才知道那人的心思不光在丝布，他是思慕于我，希望我可以嫁与他。

 恋爱中的人儿啊，总是因为对方的心思牵动自己的心，他只要一动怒，我的心也就跟着绞着。他怪我为何迟迟不肯嫁，莫非还有别的什么心思。我说你不要生气，你都没个好的媒人来说媒，哪里有人家能愿意就这样草草的把自家女儿嫁出去。你放心好了，我又不会估意延迟嫁期，待秋天到了，我们就一定结为连理。

 就这样，我把他送回淇水对岸的家。他不在的日子，我日夜想念，每天我会登上残垣，看看他有没有从对面过来，盼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望到他的身影。想念他的心情漫上心头，又加上担心他家里有什么阻碍，万一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的泪就默默的流了下来。

 终而有一天，我望到他从那边过来，我飞奔而去。他抱住了我，我开心地有说有笑，那么多日的痛苦烟消云散。他对我说，回去占了一卦，卦上面说我们是很和的命相。两家也没什么意见，我就高高兴兴带着嫁妆嫁了过去。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孩子啊，你看桑叶没有落下的时候，叶子是新鲜的，桑叶怎么会在茂盛的时候思付到有朝一日它终将枯萎呢？所以说，雎鸠不要贪恋桑葚的美味，而女孩子也不要沉溺于与男子的爱情中，贪恋那几句甜言蜜语。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沉溺于爱情，终有脱身之日，因为他们终是理性的，会权衡利弊得失，包括爱情。而女子天性就容易沉溺于爱情，在爱情中，她们是感性的，如飞蛾般奋不顾身，不会计较得失。就算是世上最聪颖的女子，依旧难逃爱情的禁锢，在其中是彻彻底底的傻子，一陷而终难以自拔。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孩子，你知道吗，桑树落叶的时期，桑叶枯黄，纷纷下落。桑叶在枝上炫耀自己繁茂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世事变迁，会有今天。自从我嫁给他，我就立志要做一个好妻子，就算家里贫穷，我也从无二心。每一天起早贪晚，辛苦劳作，我觉得只要我多做一些苦活，我的爱人就多一份清闲，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落在这种实实在在的细微之处吗？

 我想着如何爱他，但我却忽略了，他是不是还爱我。或许这世间，我有太多事不懂，就好像，我考虑不到还这个字。明明最初他说爱我，为何时过多年，我却要思考他还爱我不爱，原来最初和之后是可能不一样的，我以为话说了，就是不变了。可是我哪里知道话依旧没有变，只是事实已然，都变了。

 我如此辛苦，他却待我日益暴虐，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他却愈演愈烈。我始终是我，终未改变，而他待我，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原来，原来人的感情是会生变的。

 我原来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上幸福的人，因为我可以与我爱的人相守，可现如今，我却觉得我如此可悲，陷我于困境的人竟然就是我爱的人。就连我的兄弟也嘲笑我，嘲笑我当初毅然决然的愚蠢。我这一份心境从来不与人说，说了又能怎样，这份心，又有谁人懂？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原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之相携白首，而今一旦想到若是与这种不义之人相伴到老，那岂不是痛苦一生，怨愤不已。你看那淇水再宽，也终是有岸的，沼泽再大也是有边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限制，而他呢，为什么如此反复无常呢？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年少时我们在一起，日子里总是欢歌笑语，仿佛忧愁都会被我们的笑声吓走。当年你许下诺言的时刻，于我历历在目，你的表情那般真诚恳切，透过你坚定的眼睛，我似乎看到了我们相偕老去的情景，那眼神似乎永远不会动摇，就好像就算此刻山崩地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些，估计终是被忘却了。我哪里想到如此坚定的誓言，毋需几年，就随风，飘飘然而去了。他这般多变，想来我们的感情也没什么意义了。如此不讲信用，违背誓言，我想我们的感情还是算了吧。

 我终是不愿再相见，就好像，相见就会玷污我往日里爱他的认真。别人口中，不见，是为了维持记忆中的美好。我不觉得它正确，我承认我爱他，不过那是往事。而现在我想说我不爱他，因为这是事实。

 孩子，我只是讲故事，我不会给你拿主意，人生的事，还是要自己做主。

 望着侄女迷蒙的眼睛，我说，看太阳，快落山了……

 喜欢诗经里面这个有个性的女子，甚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庄姜。因为在她口中，爱情是要有义气，我可以爱上一个坏人，也可以爱上一个穷人，却唯独爱不了一个出尔反尔，骗取人心的人。爱她这种不平则鸣，爱她这种直言不讳。大概自己也不是那种温柔谦和的人，偏爱这种直来直去的真性情。

 而我终愿不相逢，我猜想这应该是她最终的想法。不愿相见，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以尊重，以严肃。让往事成为往事，跟随岁月，慢慢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