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戴着一副圆形眼镜,一顶宽檐帽,脚下一双老式布鞋,鞋背的缝合线呈一个三角形。四月的天气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有时热的出汗,有时冷的直叫人裹紧衣裳,多数时候还是阴阴凉凉的。在有太阳的日子里,早晚饭后出去遛弯,你就会看到大爷带着个小板凳,终日坐在他家的院子门前。
天冷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躲在屋里,即使年底前后,街道巷子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偶有年轻的小夫妻出来说些温暖的情话,聊着俩人之间的欢喜。踏着带着冷气的月光,趁着稀疏的、隔着远远的几个昏暗的路灯,在别样的僻静里,一路走下去。所以在这还算温暖的四月天里,每到晚饭后,街道巷子就热闹了起来。
女人们三五成群,带着各家的孩子,相互问候着“吃了么”,绕着村落里的巷子里闲话家常,遇到哪个队伍里讲着新鲜的事,便凑上去,啊呀的附和一声,便成功地成为共同分子。男人们则蹲在某一家院落门前,聊着他们的“国家大事”。
这些热闹与大爷都是不相干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说“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是非常符合大爷的情形了。
端坐在自家门前的大爷只是终日望着天空,望着远方,或者什么也没看,只是呆坐着。他从不与人打招呼,连问一句在他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吃了么”也是从来没有的。村里人也向来不会与他打招呼,人人对他避而远之。
大爷在村里的名声很不好。人们说起这个老人,都不免露出一分鄙夷之色。每当谈论起这个老人的事迹,人群中好像无形中有一股凝结之气,众口一词的评判着这个老人的恶劣行为,这个时候,大家的价值观是高度统一的。
“你非要从人前走么!”一妇人大声呵斥着大爷。她与另外几个妇人一起坐在大爷院门旁边的石墩上,院门正前方,没有位子的人就散落的站着聊天。由于大爷的庭院正好坐落在一个十字路口,四面临风,人们是很喜欢聚集在此处唠嗑的。遭到呵斥的大爷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的拉开大门,回到自家院里去了。那妇人并不罢休,依旧嚷嚷着大爷不该在一排女人前面“挤着走过去”,连带着讲出其他一些大爷的恶迹,其他人也连连附和着。
大爷最为予人诟病的劣迹就是“吃桌”(吃酒席的意思,此为北方某个地域的说法)。大爷很喜欢吃桌,村里人办酒席,无论远的近的,他总要去凑一份。
至今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事件是,多年前,其中一户人家办酒席,有关系的人家都要去吃酒席。大爷与这家人是没有什么干系的,祖祖辈辈都没有。于是大爷随了一份礼,就带着一家五口人去吃了。据说他们一家子就占了一桌。主人虽当时没有说什么,但也憋了一股闷气。旁人可就炸开了锅:这实在是太过分了,随的礼金还不够半桌酒席钱,却带了一大家子来吃,可真是个赖!
村里一位百岁老人逝去了,家人里便按例举行葬礼,请一众亲友吃桌。大爷自然也是要来的。
大爷颤颤巍巍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板凳,一桌挨一桌的找位子。“坐满了坐满了!”每一桌上的人都这样说道,每一桌的人都对着大爷窃窃私语。没有人愿意和他坐一起。大爷只好去另一边的的几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葬礼酒席,死者娘家人是最尊贵的的,照例要留几张空桌子,虽不明说,大家也会很懂规矩的坐别的桌子。大爷这回是犯了忌讳了。
娘家人参加完祭奠,陆陆续续回来了。看到大爷坐在那里,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尊重。一些人骂骂咧咧,一些人气的脸色通红,其中一个人干脆拉着大爷的衣领,把他直接揪出了座位,骂喊着:“这是我们娘家人坐的!”
大爷沉默着,拄着拐杖,拿着板凳,慢慢的往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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