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夕跳下楼以后,人们发现了天台上像雪一样飘下来的纸片,几十张飘飘洒洒地,上面都是娟秀的字体,有好事者捡起来,开始看,就像看一场戏。
尸体被血液染红,鲜艳地在地上绽放,如同一朵血淋淋的凤凰花,没有人低头看哪怕一眼,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幅画,一篇默剧定格的场景,直到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疾驰而来,这幅黑白的,无生气的画面就又重新变成彩色,又开始活络起来。
在这个世界,有一点希望,有一点失望。他说,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一个人拿着纸片,看着没有由头的语句,在心里啧声四起。
推开窗想看见彩虹,却发现它只是光,灼热地令人心痛的光,那就闭上窗,隐没在黑暗里让人看不到。
“看吧,我早猜她是自闭症的,不然怎么好端端寻死觅活?”一个人揪着这张纸片,和旁边的人轻声嘀咕。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昔日嘻嘻哈哈地做旁观客,今日成为曲中人,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种碰一下就痛的悲伤。
一个人瞄着这纸片只一眼,看了看四处流动的人群,看到警察穿梭来去,猛然间一个哆嗦,像拿到烫手山芋一般把纸条丢到脚下,不忘踩踩扎实,然后戴上帽子,悄悄地隐没到人群之外的黑暗中去。
原来真正悲伤的时候,左边胸口的位置,真的会痛,而且,不是心理上的那种疼,是生理上的,真实存在的疼,却又无药可救。
“我身体不舒服。”
“在哪里?”
“左边胸口的位置,撕裂一样还有一种沉甸甸的痛的感觉。”
纸条被拿在手上的一个人泪水沾湿,然后那个人突然揪住自己胸口左侧,一点点倒下去,直到跪在了马路中间。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告诉自己,要投生到未来世界的反乌托邦世界里去,那里没有人有自己的独立情感,可以随意更改记忆的芯片,再者,成为“我们”中的一个细胞,那种不会割动脉的“我们”的一员,那真的很幸福,无忧无虑的幸福。
警察四处奔走,收集着从楼上飘下来的纸片,还有拿着话筒的记者,现在所有的人,都想成为第一个知道阿夕死亡根本原因的人,这样就能在镁光灯下,大叫一声,我知道了,我懂了,原来啊...但这声音迟迟没有发出来,没有人收集到那个直接导火索,所有人手上的碎片,都是一段杂乱的,没有意义的呓语。
我好羡慕被人骂没有良心的那种人,不知道他们是心死了还是根本没有心,表现出来的果决和雷厉风行,我怎么都装不来,常常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天旋地转,眼泪就掉下来。
我趴在天台的顶端,用双手撑着下巴远眺着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那些纸片是阿夕的随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去,想着这些随记还在,她也不是真正的死亡,为了实现她离开这世界的心愿,我便把随记抛到楼下,看着它在空中飘散成雪花,引起了一阵骚动,人群的奔流正是我预期达成的效果。
看着这一切的我,突然咧开嘴笑了,我竟不知阿夕原来是那样羡慕我。
“你绝望了吗?”我问。
“没有。”阿夕回答。
“那你做这个决定的理由呢?”
阿夕沉默了一会才说,“失望透顶其实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事情,小时候就养成的信仰在一瞬间就崩塌了,碎成粉了。”
只有我,知道阿夕去另一个世界的根本原因。
我盯着楼下焦头烂额的人群,再一次咧嘴笑了,我喜欢看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
“该走了。”一个声音飘过来,我抬起头,看见阿夕的脸,阿夕的魂魄正漂浮在楼层上空。
“我不想离开这。”我说。
“你没有选择,你就是我。”阿夕说。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轻轻地浮起来,然后慢慢融合进那个阿夕魂魄的身体里,奇怪,一直和她待在同一具身体里面,现在接触却感到格外陌生,是她,还是我,因为脱离那个身体,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感觉怎么样?”我问。
“左边胸口还是好痛好痛。”她回答。
“你已经失去记忆了。”我提醒她。
“我才知道原来这是和记忆无关的。”
“那走吧。”我说,灰飞烟灭的她就再也不会痛了,她不会痛,也就不会在我耳边叨叨,也就不用让我心情烦躁想要怒吼,也就不会让我有破坏一切的欲望。
我拉着她从彼岸花海的桥头退回来,转头赶往焚烧炉,烟灰灭的此刻,左侧就再不会痛了。
灰飞烟灭的前一刻,我感觉到她默默地握住我的手,那也是我自诞生初始,唯一一次戾气散尽的时候。也许那种感觉,就像她说的,叫宁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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