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年

简书小白沉默了一下

一，

道光十七年叁月十二日。

近来京城里芙蓉膏又涨起价来，那样小小的一片芙蓉膏，竟然要三两黄金来买。但街上的人还是都着了迷似的争抢着买，我真不明白，他们怎会有那个闲钱？我和妹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馒头了，一个馒头才一文钱，上一次吃馒头，貌似还是妹妹三岁时，那时爹娘都还活着，我常想，若爹娘如今还在，妹妹就能吃到馒头了。如今我只能日日去街上乞讨，我今年尚且十一岁，崇文门外做糖人的阿娘说，像我这样贫苦的男孩子，九岁就可以去三条巷的茶馆做活儿了，但三条茶馆的掌柜很是吝啬，说他没钱请小侍了。我告诉那位做糖人的阿娘时，阿娘只叹口气说人们都不容易。我不懂阿娘的话，那茶馆的掌柜分明还在做御米的声音，我仔细翘着进他家的都是紫荆城里拿过枪的贵人们，怎么会不容易呢？我真不服气，可我不想对着阿娘执拗。

二，

道光十九年元月三日。

前些天茶馆里干活的小二死了，我见过他几次，这些年来他一日日消瘦，面色像极了茶馆里贵人们喝败的茶叶，他死后就被丢在城门外，样子很可怕，只有一把骨头，甚至比我这个不曾饱食的人还要消瘦，掌柜说他是自食其果，原来掌柜每月出城进茶时，小二都偷取芙蓉膏自己食用，掌柜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小兔崽子，净添麻烦，报应！小二死后我接了他的班儿，不过我从不沾染芙蓉膏，听说那小二就是被这芙蓉膏害死的，我可不想像他一样，我只想让妹妹吃饱饭。只不过我对这芙蓉膏，还是有许多疑惑，如此害人之物，为何还有这般多的人赴汤蹈火呢。近日城里气氛不好，我在城里见到不少金发绿眼的洋人，他们生的极为高大，比京城里最高的贵人还要高大许多，不过，现在的贵人们都吸食芙蓉膏，看上去都有些许萎靡。

三，

道光十九年正月二日。

一月前茶馆的生意被林则徐林大人查封，掌柜仍恶狠狠地唾气，埋怨都是芙蓉膏惹的祸，听城里的人们说这林大人近日要前去广州，大似是要去销毁芙蓉膏。又听闻芙蓉膏在洋人的城里不叫芙蓉膏，叫鸦片。我暗自以为这芙蓉膏只是名儿起得十分雅致，实则害人不浅，许是叫了它鸦片少些雅味儿会少些人吸食罢。今个晌午我带妹妹搬离了原先的住处，那旧巷里的人饿死的有大半，得了怪疾的也有不少，我实在怕这晦气扰了我们。途中有位乞讨的大爷不知说着什么："若鸦片一日未绝，则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相始终！‘’那乞子原是位秀才，可惜年年不中，真是可惜了一肚子文墨，如今落得这下场可如何是好，看他的样子，怕早已是疯了罢。这世道真是可笑，从前阿娘说可怜我不能去私塾念书，说念了书才可以达官显贵，阿娘如今已去西方极乐，若是看到这乞子怕是会收回那话，这乞子读了那么多书，如今还不是同我一般乞讨度日，还这样絮絮叨叨，只怕他哪日会是疯掉。

四，

道光二十年八月三十一日。

那乞讨的秀才真是命硬，现在京城里乱成一片，死了许多人，他那样多嘴，居然还活着，我听见他整日大喊着大清有难了，皇帝有难了，宫里的贵人们都有难了。京城里传得风风雨雨，人们都说林大人在虎门烧了洋人的芙蓉膏，惹怒了洋人，洋人就千里迢迢跑来京城烧了大半个京城，我想起那些茶馆里越来越干枯消瘦的贵人们，还有那瘦巴巴死的吓人的小二，真心觉得芙蓉膏不是什么好东西，洋人也真不是东西，用芙蓉膏害中国人，还不许林大人护着中国人。宫里的皇帝撤了林大人的职，似乎还答应了洋人许多条件才教洋人放过京城，他还说以后中国就成了洋人的中国，不是皇帝的中国。从前我觉着他疯癫，今日终觉得他的话似乎有道理。

五，

咸丰十年十月十四日。

前些天的大火真是骇人，我从没见过那样大的火，竟将皇帝吓出了皇城，大不列颠和法兰西来的洋人十分野蛮，四处杀人放火，那日我在巷子里行乞，并未回到与妹妹搭建的屋棚中去，待到回到那地时，俨然什么都不见，全是死尸与火烧的残骸。妹妹不见了。我只听见大火烧的声音和远处的哭声，我恨这世间，贵人们都躲在屋宇里面，净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受罪卖命；我恨懦弱的皇帝，我听闻他早已携着妃嫔逃出了京城保命，皇宫里根本无人维护京城安危；我恨这大火，它毁了我的家，我的希望，还带走了我唯一的亲人；我恨洋人，他们来中国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他们的芙蓉膏让贵人病死，让穷人饿死，他们又放大火害人不浅。忽而记起那卖糖人的阿娘说过，人们都不容易。

活着的人们都不容易。

只是我还留在这里，做个不容易人，回忆着那些逝去的、同样不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