唠 叨

红光院2-1-8已经消失了的家

结婚之前，我家住在纺织局医院对面的一个大杂院里。那是一个旧式的四层小楼，楼梯的拐角处是黑洞洞的垃圾道。老爸布置给我的唯一家务活儿就是每天扫一遍家里的地，然后撮到簸箕里，倒进垃圾道。

每次，我提着簸箕的铁把，准备倒垃圾的时候，他不管在干什么，都会嘱咐一句：“当心点儿！别把簸箕也扔下去！”这时，我总要哭笑不得地回一句：“烦死了，倒个垃圾也唠唠叨叨的，那么大个簸箕，我怎么可能扔下楼呢？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就别让我倒！”老爸听了也不着急，只微微一笑，说：“没扔下去就好，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那个年龄，最怕听见父母的唠叨。诸如：小Ａ大学毕业找了一个研究生呀；小Ｂ辞职下海发了大财呀；小Ｃ做饭、洗衣服、织毛衣样样都会呀；小Ｄ的性格泼泼辣辣，可以像男孩一样独挡一面呀……仿佛全天下的孩子里，只有我一无是处最不成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就知道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听歌，做点儿不靠谱的白日梦。

终于有那么一天，老爸那句“当心点儿……”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轰隆”一声，我连簸箕带垃圾一块倒进了垃圾道。虽然我忙不迭地跑下楼去寻找，可是垃圾通道的底端多日未清理，淤堵成一片，根本就看不见簸箕的影儿。老爸在厨房正忙着做饭，看我半天没回来，不得不走到楼下一探究竟。我当时在垃圾堆里翻找簸箕的样子一定囧极了！原来，簸箕这东西真的会一不小心扔下楼去的。

年轻的时候，你有没有做过类似这样的囧事？你在校园的小操场上跟同伴打羽毛球，忽然来了一帮男生驻足观看，然后，那场球你就打不成了，不是接不住，就是不过网，你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你拼命想表现得无所谓，结果却弄得所有人都看出你的心慌意乱发挥失常。

你穿上妈妈新买的背带裙，你梳起了利落的马尾辫，你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去上学，你感觉班里男生的目光都在盯着你刷刷刷刷放电，你矜持地掏出抹布擦了擦课桌，你美滋滋地拿出铅笔盒准备上课……这时，坐在你前面的同学忽然扭过头来，小声对你说：“喂，你忘了拉上裙子的拉链！”

你想跟喜欢的男生表白，就把他约到了无人的河边，你不知如何开口说出自己的爱恋，只好一下又一下踢着岸边的小石头缓解心中的不安，可是你的脚出卖了你的心，你用力太猛了，竟然把凉鞋一同踢进了河里。他想也没想就脱掉衣服跳进水里，帮你打捞那只白色的凉鞋。你光着一只脚丫，期期艾艾地站在河滩上，像弄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这一幕含着泪你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一个男孩追求了你许多年，你却一直觉得跟他不来电，你一千次拒绝他的介入，可是他一千零一次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决定跟他好好谈谈，彻底斩断纠缠，可就是这一次，大姨妈忽然来找你，你惊魂未定、又羞又赧，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一言不发地脱下外衣，系在你的腰间，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仿佛知晓了你所有的秘密，这一生你注定了无法逃离。

出嫁前的那一晚，你躺在两个闺蜜中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早晨起来刷牙时，你迷迷糊糊地把牙膏直接挤在了手指上，这事儿被闺蜜们取笑了好多年。那天，你就像一个穿着婚纱的提线木偶任由大家摆布，微笑着跟每个人合影留念。

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你一直在努力寻找那个唠叨了你多年的老爸。你知道父爱如山，这一嫁，再也没有哪个男人肯为你所有的囧事买单。

结婚以后，我家搬到了欣甸佳园。那是个花园式的住宅小区，楼道里干干净净，每个单元门口，都摆放着一个袖珍的红房子当做垃圾站。父亲已于五年前往生极乐，空荡荡的墙壁上只剩下一张黑白照片，再也没人对我说“当心点儿！别把簸箕也扔下去！”

那些唠叨，那些熏陶，那些温暖慈爱的笑，成为这尘世间最后的安全感，让我在人生路上踽踽独行不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