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迎新班2025年2月作业
腊月是位老裁缝,把时间折叠成二十四道经纬分明的褶。我总在年关将至时翻出这些褶皱,发现里面藏着晒干的桂花、结霜的窗花,还有母亲三十年前掉在面缸里的银顶针。
晨起推窗,檐角的冰溜子正往下滴水,像倒悬的沙漏计算着岁末光阴。母亲在厨房熬制浆糊,麦粉与清水在铁锅里缠绵,腾起的热气将玻璃蒙成磨砂质地。她总说熬浆糊得用文火,急不得,就像等游子归乡。窗台上的搪瓷盆里泡着暗红色春联纸,边缘微微卷起,如同浸在岁月里的旧书页。
腊月廿三祭灶,父亲总要对着灶王爷画像鞠躬三次。供在灶台上的糖瓜泛着琥珀光泽,我常疑心那层晶莹是凝固的火焰。糖稀拉丝时,母亲的手指在冷空气中划出金线,这些细丝被北风瞬间吹硬,落在青砖地上像碎了的琉璃星光。偷吃供糖的孩子嘴唇粘着芝麻粒,倒比灶君更像偷享人间烟火的神仙。
扫尘那日,老宅成了倒流的时光机。祖父的藤编箱里抖落出1978年的粮票,褪色枕套里藏着1986年的电影票根。母亲握着鸡毛掸子清扫房梁,积灰簌簌落在她发间,转眼就染白鬓角。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报纸残片,某年某月的天气预报里,大雪正在铅字间纷飞。
蒸年馍的雾气漫过腊月廿八的黄昏。面团在母亲掌心旋转生长,变成游鱼、寿桃、元宝。面香与柴火气在梁柱间缠绕,水珠顺着蒸笼缝隙滴落,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环形山。我蹲在灶前添火,看橘色火舌舔舐铁锅,爆裂的木柴溅起火星,仿佛提前绽放的除夕烟花。
父亲写春联时,砚台要放在西窗下醒墨。狼毫笔尖悬在红纸上空颤抖,像归雁在云端逡巡。落笔时朱砂渗进纸纹,横竖撇捺间藏着庄稼人的祈愿。浆糊刷上墙的瞬间,往年的春联残迹在潮湿中显形,层层叠叠的红纸如同老树的年轮。
除夕的褶皱最是绵密。母亲将十二枚铜钱包进饺子,硬币上的年份从1962到2015参差排列。夜幕垂落时,棉油灯盏次第亮起,火苗在穿堂风中弯腰,把我们的影子折成古怪形状。堂屋供桌上的蜜供宝塔泛着油光,冰糖裹着面胚,恍若冰封的微型楼阁。
子时的爆竹声像春雷滚过冻土。烟花在夜空绽开的刹那,我看见满地红纸屑如早开的海棠。守岁的棉被带着樟木箱底的沉香,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整齐摆在踏板上,鞋窝里还蓄着白日的雪水。父亲将压岁钱包在红纸里,钞票上的伟人像被折痕分成微笑的两半。
年初一的褶皱浸着霜气。五更天摸黑吃饺子,瓷勺碰响粗瓷碗的声音格外清脆。硬币硌牙的瞬间,烛光恰巧跳上母亲眼角的笑纹。院里的雪地上留着兽爪般的炮仗残骸,门楣的桃符被夜露洇湿,朱砂顺着木纹往下爬,像条蜿蜒的红蚯蚓。
拜年的人群踩碎晨霜。蓝布棉袄与红围巾在雪地里移动,作揖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缠。衣兜被炒瓜子、水果糖塞得鼓胀,冰糖葫芦的脆壳在齿间迸裂,酸甜的山楂籽粘在臼齿上,成为午后打盹时的隐秘滋味。老人们坐在炕头数压岁钱,纸币边缘卷起毛边,如同经年的落叶。
正月十五的灯谜写在褶皱尽头。面塑的兔子灯眼睛用红豆镶嵌,烛火透过宣纸灯罩,在砖墙上投出跃动的光斑。积雪开始融化,檐角的冰溜子瘦成透明琴弦,风过时奏出细微的丁冬声。母亲收起最后一张年画,卷轴里夹着片腊梅瓣,干枯的花脉仍保持着绽放时的弧度。
如今我在城市阳台上晾晒年货,不锈钢防盗网割碎夕阳。真空包装的汤圆在沸水里沉浮,电子灯笼映不亮混凝土墙面。某夜忽见玻璃上的冰花,分明是故乡窗棂的纹样。指腹抚过冰凉窗面,那些被现代生活熨平的褶皱,竟在呵气成霜的瞬间悉数归来。
无论我们走多远,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故乡的年味始终萦绕在我们心头。那些被折叠进时光褶皱里的记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永远不会被遗忘。
在每一个新年到来之际,我们都会打开这些褶皱,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感受那份浓浓的乡情。
因为,年的褶皱里,藏着我们最珍贵的记忆,藏着我们最深的牵挂,藏着我们永不磨灭的一抹夕阳。
年的褶皱里,睡着永不融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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