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香氛：
你们好。
每次去逛家居店、书店，或是文创用品集合店的时候，我总会在售卖你们的展台前驻足一阵。时而盯住你们各自特有的名字酝酿想象，时而将你们拿起：如若是香氛，我会轻轻嗅一嗅瓶口上方用于扩散香气的藤条；如若是香水，我会向手腕内侧喷一下，为了确保香气不会太冲，缓缓在自己面前小幅度地摇晃整条小臂，样子像是在向展台对面的某人打招呼，只不过挥舞的是手背，而非手掌，样子像是个肢体极其不协调的喜剧演员。
现如今的你们琳琅满目，价格不一，竞相攀比着产品包装、产品味道。我曾不间断的在某个展台闻过你们各式各样的味道，少说有十好几种，闻到最后甚至嗅觉都有些失灵——说到这里还是要感谢咖啡豆的存在，这大概是作为缓和嗅觉疲劳的不二之选。记得某年在位于北京东风乡的单向空间，闻到了你们其中有一款香水的名字叫做“风”，它的味道真是好极了。在此之前我不知道风应该是什么味道，但是在这之后，每每迎面拂过风，不管是疾风还是微风，是山风还是海风，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你们是各类独特味道的载体，是精华，是在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感官要素。因此，与其说今天是给你们写信，不如说是给气味，以及随气味接踵而至的记忆写信。
我初上小学时，正值“非典”闹得最凶的时候，当时传言熏醋可以杀掉空气中的病菌，于是学校开始成箱地购入袋装米醋。每逢中午午休，班里负责值日的同学便会将一袋袋的米醋依次平铺在烧的滚烫的暖气上，待到午休结束，教室空气已是满满的熏醋味儿……我虽然不懂这样做的科学原理，但年幼的我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熏醋的味道谈不上好闻，也并不是很糟糕，但无论如何，这味道深切的与我孩童时代的记忆紧紧黏连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对奇怪的CP，完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绑定。我敢保证，如果现在立刻熏上一袋子米醋，我的身体会即刻缩小，智力会大幅降低，视力会恢复成5.0，米黄色的羽绒服被中午吃饭溅出的肉汤弄得脏兮兮，小臂会被强行用曲别针别上青花色的套袖，铅笔已然用钝却懒得去削，算错的数学题依然算错，脚边犄角旮旯处静静躺着我几天前不小心掉落却意外失踪的橡皮擦……
当然，这与你们无关，这是醋的气味。
高中时，我着迷于恋人身上的味道。每当我俩在充满禁忌的校园里，某个黑灯瞎火的角落深情相拥之时，视线因缺少光线而大幅受阻，但是嗅觉却被无限放大，紧紧缠绕着我这颗年轻且涌动着丰富荷尔蒙的心灵：那是一种内衣洗涤液的味道，多年前我甚至好奇过它的品牌，开口问了，也依稀记得收到过一个确切的回答。如今时过境迁，关于语言、事件，乃至人的记忆都颓然消逝，更别提那内衣洗涤液到底是具体哪个品牌旗下的哪一款了。若现在仔细回想旧事，就算是向下刨坑，扒根问底，也只有且仅剩下了那气味的残影，如同在戏剧舞台之上，随演员的定位退场而渐渐堙灭的光追，在我的记忆里划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缺口，仿佛若习得某种精神层面的呼吸方式，即可读取已逝事实的非线性片段。
当然，这也与你们无关，这是内衣洗涤液的气味。
说来也蛮搞笑的，我的气味启蒙居然是米醋跟内衣洗涤液。不过你们也别因此动气，若没有这样深刻且有趣的连结，我也不会结识你们，找寻你们，甚至未来可能会特意去安顿你们，也更不会有这封信件的诞生。所以，暂且往下看看嘛。
后来在我上大学期间，北京前门的Blue note开业，这可是世界闻名的爵士乐俱乐部，对于刚刚开始学习爵士乐的我来说，每次去那里都像是教徒去朝圣。犹记得六年前的冬日，平均一周会有两三场世界级的大师演出，我便开始频繁的往返于前门跟安翔里两地。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逐渐开始留意一件问题：到底是出于何种因素，让我一进门便准确无误、不需任何辩解跟猜忌地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当然无关于记忆和视力，这二者诚然可以让我明晰的分辨事实，却似乎无法给我的灵魂一个直觉般的确认条件。
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让我能瞬间亲和此地的，是某种特有的、只属于这里的，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闻过的香气，也就是你们散发出来的味道。
这是何种味道啊？是某种花香？还是果香？我愈发好奇，正如同多年前好奇那内衣洗涤液的品牌一般，却又不知道该问谁，或是该问什么。“请问这个味道该如何拥有呢？”“请问该去哪里买到这样的味道？”……似乎无论怎样问都显得非常愚蠢。恰逢某次，陪我同来的姐姐叫住了某个侍者，问她店里用的是哪款香氛（说来惭愧，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室内香氛的概念），她随即让我们稍等片刻，大概是去问某位负责“喷洒香氛”的工作人员吧（如果真有那么轻松的职业，那我倒是愿意试一试），不一会儿她便回来，告诉我这是爱马仕大地的味道。我上网一查，对于当时我的消费能力来说比较昂贵，便把这个名字牢牢的记住，已备以后有些闲钱了再购买。
说来也巧，几周后同一位学长在宿舍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你们，我随机谈起了自己很喜欢爱马仕大地的味道（当时也只认识你们其中的一位），他听后立马眼睛一亮，跟我说：“正好我这里有一瓶别人送我的香水，就是爱马仕大地！……我平常也不用香水，你喜欢的话，我把它送你！”这说起来也确实不大好意思，这么贵的香水，即刻就能通过被赠予的方式而拥有，嘴上说着过意不去，心里却痒的很。再加上那位学长也确实盛情难却，我便借机收下了这款香水。
这瓶一百毫升的香水，我愣是用到了现在。最近这瓶香水见底了，我也终于能够“买得起”这款我认识最早，也最钟爱的香水，毕竟这是我拥有你们的开始，意义非凡。因为爱马仕大地是Blue note带给我的记忆，所以我也戏称它为“爵士乐的味道”。
这味道不仅跟爵士乐有关，我跟现如今女友相识相恋的过程也充斥着爱马仕大地的味道。当年我们常在图书馆相见，我俩有时读书读入迷了，很难分心抬头看看周边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总能精准的判断我的到来。起初我以为是脚步声或者走路习惯的缘由，多年后她才对我说：“是味道啊……你每次来，人刚进门还没走两步，味道就传来了，而且就是那个固定的味道……人最专心的时候可能耳朵都快要关掉了，可是说来也怪，鼻子是不是永远不会关掉……”
后来毕业那一年，女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是范思哲的“爱神”，也是你们其中一款不错的香水，深蓝色的密纹玻璃瓶身四四方方，瓶身中间是那个标志性的太阳脸。这是一款味道偏甜的香水，不知为何，每每闻到它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大海，想起家乡，非常的舒爽与亲切。话说回来，上文提到的“风”也是女友送的，我不时交替这两款使用，这两种气味经年累月的综合下来，似乎身上总是会有股迎着风在海上狂飙的味道。
如此大概盘算下来，我与你们的缘分似乎刚开始没几年，可与味道的缘分却一直在生命中延续着，我也希望这缘分能一直延续下去。人们常常说影像能够留下记忆，可我总觉得气味比影像留下的更加深刻，或者说，影像留下的是死去的现实，而气味留下的是活着的想象。在未来的一天天里，一定会发生一次次或可爱、或难忘、或刻骨铭心的事情，希望到时候我的兜里随时都有大量不同你们的小样，我想要小瓶装的，方便携带，五毫升就够了，然后任意选择你们其中的某种味道扬洒在空中，如同在生命这片肥沃土壤之上，扬洒了一颗关乎某份特定记忆的种子。
愿此后的人生里，每当那专属的味道飘散之时，便是时光的逆流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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