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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母”

“探母”

作者: 五花马00 | 来源:发表于2018-08-16 23:55 被阅读266次

    作者|五花马


    忙碌,自顾尚且无暇,对刚刚做完手术的母亲,也难以周到兼顾。小姨在群里说,看见母亲满腿的刀口,很是心疼,语气里隐约透着哽咽。小姨说我们五个连最小的兄弟都要五十岁了,什么也不图了,就图咱们姊妹们健康平安。二姨应声附和,发表了颇有共鸣的重要讲话。

    晚上腾出空来和母亲聊几句。我说你们姐妹兄弟的感情真好,姨和舅舅们对你的关心关注之殷勤周到,比我们几个子女都要更甚一层。母亲说今天姥爷也给她打电话了,她感动的要落泪。六十多的女儿,有八十多的老父挂念问候,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一种幸福。母亲又说起很多邻居朋友不断来看望她,我说你人缘好走到哪里都受待见。

    母亲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我常常惊叹她是一个开了天眼的人,不识有字之书,却通万物之理。通达、勤勉、仁义,有着一颗无愧于天地的良善磊落之心,她的热诚和机锋从来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世间有很多愁苦,都是闲出来的,这种闲,不是无事可做,而是没有推动自己上前的勇气。母亲永远是一个坦承命运的人,她这种不躲避不畏惧任何处境的精神,就是她的了不起之处,而能救赎自己的人都堪称伟大。

    记得前几个月身体不适一个劲往坏处琢磨,非常伤感地对我说你们现在还需要妈,妈还有用……我说我们到啥时候都需要妈,谁家的妈是因为有用才当妈的?鲁迅先生说:“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帐,一面开辟新路。就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我母亲为我们做到了这一点。

    这些年陪伴父母家人时间有限,不思量,自难忘。

    我常常想起《四郎探母》的画面,“见母”一折,字字句句,不可言说的心事:“千拜万拜折不过儿的罪来。儿困番邦一十五载,常把儿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闻听得老娘来北塞,乔装改扮黑夜来。见母一面愁眉解,愿老娘福寿康宁永无有祸灾。”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失落番邦的杨四郎说: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也.....“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杨四郎所有的真情纠结成他现世的矛盾,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人们跟杨四郎一起唱“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暗自觉得自己也有跟杨四郎同样的矛盾,在两难的矛盾中,只有更多的自哀、自叹以及自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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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翻开史铁生的信与问,在他给杨晓敏的信中,开头一句,就说出了我心底的惑。

    他说:由于流行,也由于确实曾想求得一点解脱,我看了一些佛、禅、道之类。我发现它们在世界观方面确有高明之处。

    比如“物我同一”、“万象唯识”等等对人的存在状态的判断;比如不相信有任何孤立的事物的“缘起”说;比如相信“生生相继”的“轮回”说;比如“不立文字”、“知不知为上”对人的智力局限所给出的暗示;以及借助种种悖论式的“公案”使人看见智力的极限,从而为人们体会自身的处境开辟了直觉的角度等,这些确凿是大智慧。

    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妙论一触及人生观便似乎走入了歧途,因为我总想不通,比如说:佛要普度众生,倘众生都成了“忘却物我,超脱苦乐,不苦不乐,心极寂定”的佛,世界将是一幅什么图景?而且这可不可能?如果世间的痛苦不可能根除,而佛却以根除世间痛苦的宏愿获得了光荣,充其量那也只能是众生度化了佛祖而已。也许可能?

    但是,一个“超脱苦乐”甚至“不苦不乐”的效果原是一颗子弹就可以办到的,又为什么要佛又为什么要活呢?也许那般的冷静确实可以使人长寿,但如果长寿就是目的,何不早早地死去待机做一棵树或做一把土呢?如果欲望就是歧途,大致就应该相信为人即是歧途。

    我想,因为智力的有限性和世界的无限性这样一个大背景的无以逃遁,无论科学还是哲学每时每刻都处在极限和迷途之中,因而每时每刻它们都在进入神话,借一种不需实证的信念继续往前走。

    这不需实证也无从实证的信念难道不是一种迷信吗?信心从来就是迷途上的迷信,信心从来就意味着在绝境中“蛮横无理”地往前走,因而就得找一个非现实的图景来专门保护着自己的精神。

    信佛的人常说“我佛慈悲”,大半都是在祈望一项很具体的救济,大半都只注意了“慈”而没有注意“悲”,其实这个“悲”字很要紧,它充分说明了佛在爱莫能助时的情绪,倘真能“有求必应”又何悲之有?

    人类在绝境或迷途上,爱而悲,悲而爱,互相牵着手在眼见无路的地方为了活而舍死地朝前走,这便是佛及一切神灵的诞生,这便是宗教精神的引出,也便是艺术之根吧。

    我一直不知道“大彻大悟”到底是什么,或者我不相信无苦无乐的救赎之路是可能的是有益的。所以,灭欲不能使我们突围,长寿也不能。死也许能,但突围是专指活着的行为。那个围是围定了的,活着即在此围中。

    在这样的绝境上,我还是相信西绪福斯的欢乐之路是最好的救赎之路,他不指望有一天能够大功告成而入极乐世界,他于绝境之上并不求救于“瑶台仙境,歌舞升平”,而是由天落地重返人间,同时敬重了慈与悲,他千万年的劳顿给他酿制了一种智慧,他看到了那个永恒的无穷动即是存在的根本,于是他正如尼采所说的那样,以自己的劳顿为一件艺术品......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从死往回看,从宇宙毁灭之日往回看:在写字台上赌一辈子钱,和在写字台前看一辈子书有什么不一样呢?抽一辈子大烟最后抽死,和写一辈子文章最后累死有什么不一样呢?为全套的家用电器焦虑终生,和为完美的艺术终生焦虑有什么不一样呢?…

    如果以具体的生存方式论,问题就比较难说清,但把获得欢乐之前、之后的两个西绪福斯相比较,就能明白一个区别:前者仅仅是一个永远都在劳顿和焦灼中循环的西绪福斯,后者则是一个既有劳顿和焦灼之苦,又有欣赏和沉醉之乐的西绪福斯,因而他打破了那个绝望的怪圈。

    可是,那个欢乐的西绪福斯只是一个少数,正如那个“大彻大悟”的佛也是一个少数,又正如那些饱食终日的君主同样是一些少数,所谓众生呢?似乎总就是一出突围之戏剧的苦难布景,还能不体会一个“悲”字吗?

    可是,岁月回首,一路上有你,纵有悲意也从容。

    龙应台在她的新书《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中对她93岁的母亲说:“我后悔,为什么在你认得我的那么长的岁月里,我没有知觉到:我可以,我应该,把你当一个女朋友看待?”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天长地久。你必须把片刻当做天长地久,才是唯一的天长地久。珍惜互相陪伴的时光吧。

    (2018.8.16 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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