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泸沽湖,一方面是心里不痛快,一方面是想去泸沽湖已经很久了。我一直觉得好的山水,无论你喜悦,欢乐,忧愁,痛苦,它都一视同仁的以宽广的胸怀来接纳你,稀释你,鼓励你,感化你。从成都出发,要坐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西昌,再从西昌转客车,还要五六个小时才到,一路是比较辛苦。
火车从成都开出,天开始暗了下来。我坐在下铺的位置上。对面坐了一对夫妇,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男的头发稀疏,花白,短,脸圆圆的,肚子也是圆圆的。女的很瘦,脸上和脖子上被烫伤过,有的地方皮肤雪白,有的地方肌肉拧在一起,初看有点恐怖。戴了一副墨镜,去上卫生间的时候,男的在前面牵着她的手,她在后面碎步移着,视力应该不太好。
下铺之间方桌上放了一本《直面人生的困惑》的书,我扫了一眼,随手翻看扉页,作者北师大哲学博士,后面一大串头衔和罗列了一大堆作品的名字,一看就是成功学之类的书,我一向对此比较反感,又随手把它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过来坐在大妈的身边,拿过桌子上书翻开,我才知道书是他的。他外型很帅气,一身休闲职场装,黑色瘦身裤,白衬衣,头发烫了,偏分。他眉头紧锁,一脸愁苦,看得不是很认真,坐窗子边三个青年男女聊得很热烈,他不时抬头朝他们看去。夫妇俩时不时低声说一两句话,男的关心的问女的要不要喝热水,热不热,要不要躺一下。一会儿男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把电话给女的,女的换成普通话接电话,是孙女打来的。她问孙女听不听话,有没有按时吃饭,然后说她记得某个单词的读法了,估计是之前孙女问了她她一时没有想起来。她让孙女跟着她读了几遍,然后又拆成一个个字母拼了一遍,最后才满意说,对对对,就是这样。就在她教孙女英语的时候,我又认真看了她两眼,那种恐怖感已经荡然无存。
过了一会儿,我和他们聊了起来。小伙子还在旁边看书,没有加入我们的聊天。男的话不多,女的倒是很健谈,有时候男的脸上会有点尴尬,以为我会比较她话多。从到攀枝花的路聊到怎么坐火车方便,从坐火车聊到开车要多少时间,从开车聊到开车的技术。基本都是我和女的在聊,男的有时候插一句话。聊到开车技术时,女的说,遇到紧急情况时,还是你们先生冷静一些,男的在处理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是要比女的厉害一些(我注意到旁边的小伙子笑了一下),就像发生战争的时候,都是男的去谋划,去冲锋,女的就只能当一个贤助手(小伙子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笑什么,就把话题转移到其它方面。
后来我们聊到了健康方面,小伙子一下子来了兴趣,放下书,坐到我这面来,加入了聊天。之前我们都是老生常谈,他一聊起来就比较专业,均衡搭配啊,化学反应啊,有效吸收啊,还有各种专业名词,有条有理,滔滔不绝。我觉得这人还有点不简单,女的估计也和我同感,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在川农读研,学动物营养学,说得简单一点,就是怎么喂好猪。我们都哦了一声,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不明白。女的突然说,这位先生,来,你给我家这位先生说一说,让他注意一下饮食,他就是喜欢吃肉,无肉不欢,这下好了,三高,心脏受不了了,这次来成都做手术,心脏搭桥,医生说有一根血管已经坏死了,好可惜嘛。以前天天给他说少吃一点肉,他不听,还各种应酬,这下好了,吃公家的不要钱,吃出了病还要自己掏钱医。男的觉得女的又说多了,脸上又有点尴尬,赶忙问小伙子哪里人,转移话题。小伙子说是山西大同人,女的一听又连忙接嘴,说他先生也在山西待过十多年,算是半个老乡了。我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河北的,她和先生都是当初为了支援攀钢的建设来攀枝花的。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些南方和北方风俗习惯,风景名胜。我问小伙子到西昌干什么,他说来这边看女朋友,他们是大学谈的恋爱,他继续读研,她回了西昌老家。
快要关灯的时候,我把我下铺让给了男的,男的和女的很激动,一连声的给我说感谢。我爬上上铺,小伙子正好睡对面上铺,我们又聊了起来。
他说他开始读的是专科,后来专升本,本科本来想读临床医学,可是没有考到那个专业,就调剂来了动物营养学,后来就一直读了研。他说做实验的时候特别辛苦,有时候要养几百头猪,从饲养,清洁,到粪便的化验都要做。我问,你们没有请工人吗?他说,没有,都是我们几个研究生互相帮助。我养过猪,我知道养一二头猪都非常辛苦,更何况几百头?我问,你们自己屠杀吗?他说,大的请屠户杀,小的自己杀。我说,那有点血腥。他说,没办法,什么都得会。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们不好毕业,每一年研究所里都有很多退学的学生,说许多读博的没有六年以上毕不了业,读白了头,读秃了头。听到他这样说,我大概有点知道他为什么一看就满脸愁苦了。
我故意转变话题,我说,你应该经常来西昌吧!他说,也没有,平常实验忙,周六都要打卡。我问,你女朋友怎么不到成都来工作呢?他说,她妈妈病了,乳腺癌,之前切除了,又转移到肺上,她爸爸又在县上工作,她要照顾妈妈。我一听,就知道女生到成都应该不可能了。我问,你考虑到西昌吗?他说,我不想到过来。可能北方男子都有大男子主义吧,其实她妈妈也说过来一起住,房子车子都没问题,可是我在他家住总是感到拘束。说完,他又叹息了一声。伴随着他这一声叹息,我也叹息了一声,思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我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是一个现实问题。他也像回答我,也像自言自语,嗯,很现实。随后都没怎么说话了,火车在无边的夜里滑行,不知道谁会先睡着。
第二天五点过的时候,列车员把我们叫醒了,我下到地上的时候,发现男的已经坐起来了,原来是列车员把他当成了我,叫醒了他。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把他吵醒了,他连忙说,已经很感谢你了,女的已经醒了,也不断在说谢谢。下火车的时候,女的说,小伙子你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我的浮起一阵暖热。我和小伙子出了车站,站台前的灯光无比耀眼。我们互道一声再见,很快就淹没在人流里。我本来想要一个他联系方式的,但终于忍住没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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