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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之舞 (二) 疼

女巫之舞 (二) 疼

作者: 叶舟轻 | 来源:发表于2023-04-21 01:18 被阅读0次

                          (二)疼

                    压倒她的不是重,

                    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米兰.昆德拉

    2007年。春分夜。福州。

    那种黑,是盲人的黑。

    世界只剩下唯一动词:痛进行时。

    黑暗沉重地包裹着我的躯体,连着我的意志意识,被拖入无边深渊,浩瀚寂寥中,我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瘫在床上,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吐出微弱的气泡,病痛在断电的夜晚突袭而来,铺天盖地般。那种疼痛,是把人放进搅拌机里碾碎,挫骨,扬灰,一张平静的脸早已扭曲成狰狞的面具。

    面目全非。

    大汗淋漓。

    我想,我要死了。

    对,死亡的气息,是腐烂的、朽木的陈旧质感,又带着甜味。它在空荡荡的时空隧道里召唤。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近到咫尺。

    在黑暗中,我下意识地摸索到手机,下意识地拨通了雨辰的电话,虚弱地说到,“我要死了”,挤出这四个字后,我倒有刹那间的如释重负,痛感也好像没那么强烈了,还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我想,这下我看你怎么办,你平时不是老抒情地说,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我一回头,我就能看到你。

    你能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刻来到吗?

    你能在我走投无路时出现吗?

    我料想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

    但是却真实发生了。

    雨辰接到电话,果然如我想像的那般:心急如焚。

    电话那端他紧张的声音:坚持下,要坚持下,我很快就到。

    平时,我是很少会主动打电话联系别人,极少极少。我怕麻烦别人,也怕别人麻烦我。

    我告诉了他我的住址门牌号。

    雨辰如神一样及时降临,形容如神,是因为前后不到十分钟时间。他的神速,让我惊诧,让我措手不及,让我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判断。正如他所说的,他一直都在我的身旁。只是我没有去在意而已。

    他果断又紧迫地说到,痛成这样。脸苍白成这样。吐成这样。赶紧去医院。然后连抱带扶地把我一步步地移到电梯口。

    我是处于迷糊状态:因为疼,极致的疼痛。

    这种疼早已尘封起来,却在三年前,刻骨铭心。“医生,我撑不住下了,疼,非常的疼”,我虚弱地哀求着,医生果断地对身旁的助手说,“再给她打一针,止痛的。”这一针止痛,我才慢慢有了点元气,手术台冰凉的器械碰撞声,药水与酒精混合的气味,时间在缓慢地爬行,神奇就那么一下,没那么疼了,喜悦与疼痛的泪水落在我的脸颊边,“我终于活着。”我想着。

    我是整个人挂在雨辰的身上,准确地说,摊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力气,似抽去空气的球,无力无感随风摇晃。

    雨辰此时此刻就是我的救命稻草,是灰暗世界里的一抹暖色调,也是一颗参天大树,为我遮风挡雨。他宽厚的胸膛让人觉得特别安全踏实,我是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他。

    夜晚的F城依然灯火通明,有些人才要离开,有些人却刚到达。生活总是充满着戏剧化,没有人能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下一个路口会遇见谁。

    雨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不顾一切,闯过红灯,那时刻,在他的眼中,除了我,其余一切都如显示器坏掉后的白屏。

    他只想把我尽快送到医院。

    我坐在车内,玻璃窗外,城市灯火阑珊,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突然,熟悉的体味,来大姨妈了。黏湿湿的,稠糊的,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味,是熟悉的海洋性季风气候,带着我的思绪纷飞,回到年少。

    在我青春启蒙与成长过程中,刘雪与欧阳晴是不可替代的两个人,她们是我懵懂世界的引路人,是那个匮乏年代里给我带来一抹温暖的美人。

    14岁那年,夏天显得特别漫长,狗耷拉着脑袋,吐着舌头趴在地上,发出吭哧吭哧的呼吸声,知了在桑树上鸣叫,此起彼伏,灌进我的耳膜,我的心情开始烦躁,以往喜欢的鸣叫声,那时刻显得特呱噪,像是闷热天气里即将有一场雨的到来。

    那是邻居刘雪家的桑树,栽在粗砺石头砌成矮矮的院子边上,刘雪家院子的桑树,夏天经常吸引周边的小孩来栽桑叶,他们喜欢站在石条上,爬到树上摘桑叶,然后把叶子捋开摊平,从纸盒里小心捏出青灰色蝉茧,放在叶子上,看它们缓慢蠕动,吃着叶子,一玩就是半天。

    刘雪三十岁未到,已生育两个小孩,大孩子是姐姐,七八岁模样,小的又是女婴儿,还未到周岁,刘雪长得白白净净,俊俏脸庞,身材丰腴匀称却不臃肿,丰满的乳房,散发着腥甜味,隐隐约约把胸前一片衬衫撑起圆弧型,有时她坐在桑树下奶孩子,撩起上衣,隐约露出的乳房,如天鹅绒般细腻白皙,我举起了右手,怯怯地,又迅速放下,摊在右腿面上,我想摸摸它的冲动,“刘雪姐姐,我可以摸摸它吗?”我在心里默念着,她微笑望着我,好似知道了我的内心世界,似乎默认我的心愿,但我还是不敢,我只能偷偷看着。

    她很温柔,我时常会安静地坐在她的身旁,听她讲话,轻声细语。

    “刘雪姐姐,生孩子是不是很疼,因为我听到了你痛苦的嘶喊”

    刘雪没有到医院生孩子,叫来接生婆在自己家里。

    “疼,疼到极致,但是喜悦的,看到了宝贝出生,你长大后就知道了,你会理解我的这种心情“

    她看我在偷偷瞄她,再次露出亲切温柔的微笑,她看我单薄的衣衫,胸部前两朵花骨朵微微向前挺着,若隐若现,她说,小叶子,你马上要是大姑娘了。

    反而是我不好意思起来,坐了一会儿,赶紧加快步伐回家。

    她的丈夫则相反,性格简单粗暴,粗大的嗓门,特别喝完酒后,骂骂咧咧的,

    平时他清醒时,人倒好,话不过,木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出去干活了”

    刘雪的丈夫没有喝酒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两样,但他经常酗酒,酒后失态发疯,摔东西,骂刘雪生不出儿子,扭曲的面容,狰狞恐怖,刘雪已经结扎,再也无法生育。因为他们用完了计划生育的指标。

    闲的无事的中老年女邻居,此刻站在角落里,墙角边,听人家夫妇吵架,若无其事般,

    郑大娘会自告奋勇劝导,郑大娘是欧阳晴的母亲,平时无所事事,她对镇上方圆十里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胸前的两坨肉垂到腰部,在农村,上了年纪的大娘没有习惯戴胸罩,“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郑大娘粗放的大嗓门, 实则经不起推敲,或者在家里厨房里忙碌的妇人,在柴火的噼啪声中,也总是能捕捉到刘雪的吵架的内容。

    最后,刘雪隐约的抽泣声,如雨点般击打到我年少的心房,她的痛苦,是一把匕首,落在我的心口上,她把自己困在小天地里,走不出乡村方圆两公里,如万年琥珀里的蜻蜓,一呼一吸,陷于里面,无法挣扎,只有内心的痛苦。

    我想变成一只女巫,用魔法切开琥珀,救她出来。

    就是这几天,14岁夏天里的这几天,我发现身体异常,坏事一桩接着一桩来,祸不单行,为什么坏事都摊在我身上。我疑惑不解。

    那天中午特别的安静,偌大的房子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的家人,就像约好似的,都消失不见了。

    我午睡中醒来,神清气爽,一扫前几天以来的阴霾,前几天总感觉自己睡不醒,发现草席上赫然一抹血迹,如一朵盛开的艳红的梅花,而且我的身体还在流,没有罢休的意味。我感到了疼。

    甚至用简单粗暴的方法,舀了半盆清水,但是它好像缠上了我,跟我较上了劲,又舀了半盆清水,永远洗不净,好像我的身体里住着一条小溪,不断向外淙淙流出。

    我想起了十一岁那年,站在欧阳晴男友单位宿舍的窗外,透过玻璃窗户,绣有鸳鸯图案的窗帘半遮着,欧阳晴隐在简单的布帘后,她的身体却投射在旁边的一面镜子,全身镜子,她连衣裙的裙摆扭成一团,挂在腰间,小短裤随意拉到小腿肚,她好像在处理什么,拿纸的声音,听不清楚的说话声音。

    没一会儿,欧阳晴小男友拿出一小叠粗手纸,那跃然纸上的血,是欧阳晴的每月几天疼痛的伤口。以及欧阳晴男朋友忌讳的眼神。

    我身体里的小溪还在不断翻腾,跳跃,无休止。

    整个下午,我脑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我急慌慌地去找欧阳晴,欧阳晴知道情况后,并带我到屋子里一条帘子后,告诉我说,小叶子小傻瓜,你现在长大了。

    欧阳晴是我儿时的另一位邻居,她在二十岁出头时搬到新城里居住,现在二十七八岁,未嫁,在乡村里,属于大龄未婚姑娘,欧阳晴在供销社上班,是一名售货员,那时的金饭碗,她谈了一个恋爱,比她小五岁,外乡人。

    她父母不同意,觉得男人配不上她的女儿,但是欧阳晴个性泼辣,有主见。认定的事情,谁都劝不了。对于她的情况,乡里有些人难免对她指指点点。

    我十一岁时,就跟欧阳晴关系特好,她也喜欢我,虽然大了我十来岁,我们却是亲密无间,我在放学后爱去找她玩,跟在她的身旁或身后,她的小男友用了三个月的工资,从朋友手中,买了一辆九成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时常捎上我,我坐在自行车前杠上,那时我很瘦小,体重比同龄人都轻,发育不良样子,空荡荡衣袖里,晃动两只细胳膊。

    我们去了欧阳晴小男友的单位玩,刚跳下自行车,欧阳晴察觉身体不对劲,好像流血了。

    在欧阳晴小男友的单身宿舍,她叫我在外面等着,站了没多久,我看到屋前的玻璃窗户,窗帘拉过大半,我从绣有鸳鸯图案的窗帘缝隙里往里瞄,一面落地大镜子,欧阳晴姣好的身体映在镜子里面,内裤褪到小腿肚,镜子里的她背对着我,线条流畅的美背,挺翘、圆润、结实的屁股,她在双腿间擦拭着血液,他与小男友轻声说着话,到我耳朵里,断断续续的。

    悉悉碎碎的声音后,欧阳晴小男友拿着一堆印有血迹的草纸出来,扔进屋前垃圾桶,

    顿时,神秘的气息骤升,秘而不宣的意味。

    欧阳晴与小男友关系如胶似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地步,双方的父母都不满意,彼此对对方很有意见,小男友的父母认为是欧阳晴在勾引他们的儿子,坚决不让欧阳晴见到她儿子,她搬到宿舍,给她儿子照顾生活起居,实际是看管儿子,不让他出去见欧阳晴。

    乡村的夏天夜晚,人们喜欢在露天下喝凉茶聊天,甚至就些草席,就躺下,聊着就睡去。无拘无束。

    欧阳晴搬来木板条子,长方凳子,在瓜藤架下,搭成一个简易的床铺,她叫我小叶子,她叫我陪她说说话,她跟我说西方传说中的女巫,有着超自然的能力,用巫术,魔法,占星术,化解危机,掌握局面。

    小叶子,你才十一岁,你听懂我跟你说的话吗?

    我点点头,我的身体悄悄地靠了过去,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旁,闻着她身上的特有香味,她海藻般的头发垂在腰间上,乌黑亮丽,白天时她用一条手帕束起头发,扎成低垂马尾,煞是好看,我们就这样依偎着,她抚摸着我的小脸蛋说,“小叶子,你长大后会是个清秀的女孩。”

    她说她很孤独,很痛苦,因为没人理解她,大家都投她异样的目光。

    木板床旁边,堆着草垛,麦秸,稻草,干树枝,堆成不规则形状,几只萤火虫飞来飞去,她开始轻哼邓丽君的歌,柔美甜腻的嗓音,如春天夜莺的低吟,漫过夜空,流进双耳。

    我在美妙的歌声中睡过去,夜游似醒来时,已是下半夜,在木板床旁边的草垛上,欧阳晴与她的小男友纠缠在一起,像两条蛇,缠绕在一起,缠绵暧昧,时而仰起头,时而摆动着尾巴,肉身彼此镶嵌,鳞片纷纷掉落,肌肤撕裂声,一下一下敲打心房,却悦耳动听,血肉模糊的肉身,已分不出彼此,月光泻下来,洒在欧阳晴的乳房上,它丰满而坚挺,跟刘雪的不一样,散发着干草的味道,刘雪则天鹅绒似的细腻,带着腥甜味。

    此刻,欧阳晴幻化成一只女巫,海藻般的长发在月光下微微抖动,戴着属于自身一部分的镣铐,她一半身子在阴影覆盖下,一半在月光下,黑白分明,恣意舞动。

    我揉揉眼睛,敛声屏气,生怕打破奇妙的景象,它美好的像梦幻,粉色的泡影,在夜空中漂浮游移。

    我发现欧阳晴目光余晖瞥向熟睡中的我,她好像对我说,小叶子,你是只小女巫,而且长着可爱翅膀,你会长大,你会扑闪你的翅膀,离开家乡,好好去经历、去爱、去感受,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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